秦滄指了一匹溫順的棗紅色母馬給辛綰。
“會騎麼?”他問。
辛綰點頭︰“不過許久不練,手生得很。”
她說得謙遜,其實唯有她自己知道,父親辛懷民極為開明,從未因她是女兒身便將之拘于深閨。不僅親自為她開蒙兵法策論,更是請了當年因傷退隱、曾名動邊關的神射將軍穆延年作為她的騎射恩師。
穆老將軍脾氣古怪,獨來獨往,與辛懷民倒是莫逆之交,見辛綰聰慧且心性堅韌,竟破例收下這個弟子。
辛綰特別能吃苦,十三四歲的年紀,已練得一手能百步穿楊的箭術。只是後來父親出事,穆老將軍憤而離京,不知所蹤,她便再也無緣觸踫弓馬。
“噢?我看你晚上騎得不是很好?”秦滄色氣的一笑。
辛綰頓時明白他在說什麼,臉上一直從耳尖紅到脖子根,氣惱道︰“秦滄!你渾蛋!”
她作勢生氣要走,被秦滄哄抱著勸了回來︰“好了好了,是我混帳,別氣了......嗯?”
秦滄托著她的腰將人送上馬背,自己則利落地翻身上了另一匹馬。他一夾馬腹,馬兒便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辛綰忙催馬跟上。
風聲在耳邊呼嘯,兩側景物飛速倒退。
縱馬疾馳帶來的暢快感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年紀,暫時驅散了心頭陰霾。
秦滄有意控制著速度,始終領先她半個馬身,既讓她能跟上,又不至于脫離他的視線。
不知跑了多久,穿過一片茂密的楓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山谷。清澈的溪流蜿蜒而過,岸邊是厚厚的、金黃色的草甸,遠處層林盡染,黃綠交織。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仿佛世間紛擾都被隔絕在外。
“好美……”辛綰勒住馬由衷贊嘆。
秦滄也停了下來,馬兒在他胯下打著響鼻,蹄子輕刨地面。
腳踩在柔軟的草甸上,鼻尖是青草與泥土的清新氣息,耳邊只有潺潺水聲和偶爾的鳥鳴。
秦滄站在她身後,目光凝視著她。他見過她許多面。柔順的、倔強的、狡黠的、脆弱的,卻少見這般全然放松的真實模樣。
他心中微動,上前一步,從身後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
“喜歡這里?”他低聲問,氣息拂過她耳畔。
辛綰輕輕“嗯”了一聲,身體軟化在他的懷抱里。
“這有何難?我們以後便找個這樣的地方,建一座莊子。京城待得悶了,就來這兒來住,或是去游山玩水,只要你喜歡,都好。”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暖意交織,幾乎要溢出眼眶。
她相信,以秦滄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必能做到。
可是……
他們怎麼可能有“以後”......
父親的冤屈未雪,辛家的血仇未報,她步步為營,如履薄冰,所求的從來不是自身的安寧。她的路注定布滿荊棘,通向何方尚未可知。
而秦滄身系秦氏一族的榮光,他有他的家國大業。歸隱山林,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戲言。
他們從一開始,就走在不同的路上,注定背道而馳。
她貪戀此刻的溫暖,卻比誰都清楚,承諾如同陽光下的泡沫,輕輕一觸就會破碎。
“將軍說笑了,這樣的生活,想想便好。”
她從他懷中輕輕脫出,秦滄懷中驟然空落,眼底閃過晦暗。
傍晚,馬場主人設了宴。
馬場內擺上美酒佳肴,絲竹聲悠揚,與白日的野趣截然不。
辛綰見與秦滄眾人應酬,言笑間掌控全場。他似乎興致極高,來者不拒,壺中的酒很快見底。
兩壺過後,她察覺到扣著她肩膀的那只手又收緊了一些,她抬起頭,剛好對上秦滄的視線。
他沖她微微一笑,那雙因酒意而格外霧蒙蒙的眸子在燈火下閃著光,嗓音里含著征求的意味︰“綰綰,我能否再多喝一壺?”
辛綰一怔,她平時何曾管過他飲酒?
他見她臉上浮起錯愕,又主動貼近她,溫熱的氣息混著酒意拂過她的耳廓︰“今夜難得有此興致,就一壺,好不好?”
辛綰勾著嘴角僵硬地笑了下,不明白他今天是怎麼了。
“看來秦將軍也是……”旁邊一位與秦滄相熟的世家子見狀,笑著調侃,目光在秦滄和辛綰之間轉了轉,斟酌著用詞,“也是知情知趣,疼惜佳人啊。”
這話引得附近幾人會心一笑,目光曖昧地落在辛綰身上。
誰不知秦將軍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性子,這還沒給娶進門就被“管”上了?看樣子這辛姑娘在將軍心中的分量,比外界傳聞的還要重上許多。
眾人立刻紛紛附和著笑起來,言語間多是“將軍與姑娘鶼鰈情深”“令人羨慕”之類的奉承。
秦滄淡笑著回應眾人的調侃,眼神卻刻意掃過對面的沈諳。見他手持酒杯,嘴角依舊勾著得體的淺笑,與身旁人低聲交談,仿佛並未注意這邊。他越發笑得越發諱莫如深。
秦滄還在應酬朝中官員,辛綰站得有些累了,尋了個間隙,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稍坐片刻。
晚風帶著涼意吹拂在臉上,暫時驅散了席間的悶熱和酒氣。
“秋夜風涼,辛姑娘在此處,小心沾染寒氣。”
辛綰聞聲嚇了一跳,倏然轉身。
沈諳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邊,站在幾步開外。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月光給他整個人鍍了一層柔和的清輝,顯得愈發挺拔清雅。
“多謝殿下關心。”辛綰屈膝行禮,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沈諳向前踱了一小步︰“三日後,西夏使團抵京。宮中守衛必定森嚴。你屆時如何打算?”
辛綰知道時間緊迫,急忙回應︰“殿下放心,我自有辦法入宮。”
她想到了與秦雲瑤的約定,這是目前最可行的一條路。
沈諳眼中閃過訝異,倒也沒再細問。畢竟眼下並非談話之所,也非談話之時。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遠處正與人舉杯的秦滄,繼續道︰“那你......萬事小心。屆時,我的人會在宮中尋找合適的時機與你接應。”
辛綰重重地點了下頭︰“多謝殿下。”
沈諳很快離去。
陰影處忽然轉出一個人影。
“怎麼到這兒來了?”秦滄低沉的嗓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