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荷塘只剩殘梗,平添幾分蕭瑟。
辛綰指尖撥弄著琴弦,彈著幾聲不成調的音。
中秋之宴歸來已數日,秦滄未曾在她面前提起那日與秦老將軍交談之事,她便也當做不知。
日子漸漸回到從前。
他待她依舊甚好,或者說因為那日與秦老將軍不歡而散的交談而更顯縱容,好東西流水般送入北苑,夜里索求也更頻繁。
辛綰從秦雲瑤口中得知,秦滄與秦老將軍父子不睦,多少也與他母親有些關系。
他的母親本是老將軍的原配發妻,卻在秦滄剛滿兩歲時與夫和離。秦滄從不提及母親之事,辛綰便未再深問。
而眼下,她所要思慮的又豈止這些家事。
鑄造私銀的賬冊雖已到手,但缺乏指認背後之人的關鍵證據,翻案的線索再次中斷。
正沉思間,歲安輕步上前,低聲稟道︰“姑娘,將軍傳話,請您午膳後準備一番,他帶您去馬場散心。”
秦滄近來似乎總想帶她出門。游湖、賞楓、听曲……但凡得空,便變著法子邀她相伴,隱隱存著彌補之意。
*
馬車駛出北苑,去了城西一處私人馬場。此處屬于某位閑散宗室,景致優美,平日里多是一些皇親貴冑在此游獵。
車簾掀開,辛綰被秦滄扶下車,忽感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她抬眸望去,心猛地一沉。
不遠處的涼亭里,一人負手而立,身著月白常服,氣質清雅。
正是沈諳!
他身旁還站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公子哥恰好在此小聚。
辛綰認得其中兩位,永嘉侯世子趙珩和光祿寺少卿家的公子李茂,這兩人皆是沈諳幼時在宮中的伴讀,交情匪淺。
秦滄顯然也看見了,帶著她徑直走了過去。
涼亭內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幾位公子哥的目光在秦滄、辛綰以及沈諳之間逡巡。
趙珩和李茂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們都清楚地記得,三年前,站在九皇子沈諳身邊巧笑倩兮的,正是眼前這位辛姑娘。如今時過境遷,佳人依舊,卻站在了權勢滔天的秦將軍身側。
“沒想到今日九殿下也有此雅興。”秦滄笑得漫不經心,手臂卻刻意地將辛綰往身側帶了帶。
“秦將軍,真巧。”沈諳視線自然回落,看到辛綰微微頷首,“辛姑娘,又見面了。”
“確實巧。”秦滄仿佛沒察覺彼此之間的尷尬氣氛,攬著辛綰便坐下,“我念著這兒清靜,特意帶綰綰出來透口氣,總悶在府里,她要不高興的。”他說著,目光直直投向沈諳,唇角勾著,眼底卻沒什麼溫度,“既然遇上了,不若一同坐坐?人多,也熱鬧些。殿下不介意吧?”
沈諳搖頭,唇角笑意不變︰“將軍說笑了,與將軍同席是本王的榮幸。”
幾位公子哥見狀都識趣地尋了借口溜走,頃刻間,只剩下他們三人。
秦滄給辛綰倒了杯熱茶,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手背,目光晦澀地看向沈諳︰“說起來,西夏使團不日就要抵京了。陛下對此甚是重視。”
沈諳亦端起茶杯,吹了吹︰“兩國交好,自是大事。”
“听說西夏公主也來了?”秦滄挑眉,“這位公主在西夏頗受寵愛,此次隨行,恐怕不止是見識天朝風物那麼簡單吧?”
辛綰捧著茶杯的手指一頓,知道秦滄話里有話。
“公主殿下心意,非我等所能揣測。”
“是嗎?”秦滄低笑一聲,身體向後靠了靠,手臂卻更緊地圈住辛綰,“可我怎麼听說,公主此番頗有在大昭擇婿之意?這西夏公主的身份,顯然是要做正妃的。放眼京中,尚未議親、身份又匹配的皇室子弟……屈指可數啊。”
他刻意停頓,欣賞沈諳瞬間變換的表情。
“殿下在西南封地三年,想必與那位西夏公主熟得很?听聞殿下與公主性情相投,時常一同騎馬射獵,感情甚篤。若真是如此,本將倒要提前恭喜殿下了,或許能成就一段兩國佳話。”
涼亭里靜得可怕,只剩下秋風穿過竹林的沙沙聲。
她明知他是在故意刺激沈諳,也是在敲打她。她不敢抬頭看沈諳,只能盯著杯中晃動的茶水倒影。
沈諳沉默片刻,再抬頭時,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
“將軍說笑了。公主金枝玉葉,她的婚事自有西夏王與陛下聖裁。至于本王,在西夏三年不過是客居,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更談不上與公主有何超乎尋常的情誼。將軍的‘恭喜’,本王實在不敢當,也當不起。”
他放下茶杯,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倒是秦將軍您,手握重兵,深得陛下信重,乃國之柱石。且將軍尚未議親,若是西夏公主真想和親,您這般英雄人物,豈不是比本王更合適的良配?”
話音落下,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鋒,殺氣凜冽。
秦滄忽然大笑,低頭湊近辛綰耳邊,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對面的沈諳听得一清二楚。
“听見了嗎綰綰?灕王殿下眼界高,看不上西夏公主。也是......或許殿下心里一直惦記著別的人呢?”
灼熱的氣息噴吐在她耳廓,帶著警告意味。辛綰深知此刻若再任由秦滄這般試探下去,場面只會愈發不可收拾。
她嬌嗔道︰“將軍,你不是說今日要教我騎馬嗎?怎麼光坐著說話了......”
秦滄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好,都听綰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