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林夏提前半小時到達約定的公交站。令她意外的是,宋言已經在那里等候,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
“你沒睡好?”她關切地問。
他搖搖頭,遞給她一個紙袋︰“媽媽做的三明治。秦伯伯的工作室在城郊,路上要一個多小時。”
紙袋還帶著溫熱,林夏接過時觸到他冰涼的手指。初夏的早晨尚存涼意,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肩線卻繃得有些緊。
“你緊張嗎?”她輕聲問。
“有一點。”他老實承認,“既希望手稿是假的,又害怕它真的是假的。”
她理解這種矛盾的心情——如果是假的,說明有人別有用心;但如果是真的,詩中那份絕望又讓人不安。
秦伯伯的工作室位于城郊的一個文化創意園區。白牆黑瓦的傳統建築隱藏在竹林深處,遠離城市的喧囂。
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澆花,看到他們,放下水壺︰“小言來了?這位是?”
“秦伯伯,這是林夏,我的朋友。”宋言介紹道,“林夏,這位是秦觀海秦伯伯,父親生前最好的朋友。”
秦伯伯慈祥地笑著︰“進來吧,茶已經泡好了。”
工作室內部古色古香,滿牆的書架直抵天花板,寬大的工作台上鋪著宣紙和各種修復工具,空氣中彌漫著墨香和舊紙張特有的氣味。
宋言小心地取出那份《蟬鳴之時》的手稿,放在工作台上︰“秦伯伯,想請您幫忙看看這個。”
秦伯伯戴上眼鏡,打開專業照明燈,仔細審視手稿。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工作室里只剩下老人偶爾調整放大鏡位置的聲音。
“有意思。”良久,秦伯伯終于開口,“紙是那個年代的紙,墨也是那個年代的墨,但是...”
“但是?”宋言屏住呼吸。
“墨跡的新舊程度不一致。”秦伯伯指著詩句的部分,“你看這些筆畫的邊緣,氧化程度比日期標注要輕。換句話說,詩句是後來寫上去的。”
林夏和宋言交換了一個眼神。
“能判斷是什麼時候寫的嗎?”宋言問。
秦伯伯又仔細察看了一會兒︰“不會超過五年。而且...”他調整放大鏡的倍數,“這個筆跡模仿得很像,但缺乏你父親筆下的氣韻。你父親寫字,起筆輕,收筆重,如同他作詩的習慣——始于細微,終于深沉。而這個模仿者,太過刻意了。”
宋言的臉色變得蒼白︰“所以,這是一份偽造的手稿?”
“毫無疑問。”秦伯伯肯定地點頭,“而且偽造者很了解你父親的風格,但沒能完全捕捉到他筆下的靈魂。”
離開工作室時,秦伯伯拍拍宋言的肩︰“小言,你父親如果知道你現在這麼出色,一定會很驕傲。不要被這些偽造的東西困擾。”
回程的公交車上,宋言一直沉默地看著窗外。林夏輕輕踫了踫他的手︰“你想到是誰做的了嗎?”
“有幾個可能性,但都需要證據。”他的聲音很輕,“甦老師是最了解父親筆跡的人之一,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我們該從動機入手。”林夏思考著,“偽造這份手稿,誰能得到好處?”
“如果這首詩被收錄進全集,會改變人們對父親晚期創作風格的理解。”宋言緩緩說道,“父親以溫暖、充滿希望的詩風著稱,而這首詩...太絕望了。有人可能想破壞他的文學聲譽。”
“或者,”林夏提出另一個角度,“是想傳達某種信息?詩中提到‘連歌唱的勇氣都沒有’,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宋言怔住了,仿佛被這句話點醒。他拿出手機,翻拍的手稿照片在屏幕上閃爍︰“‘在沉默中,與自己的影子對話’...父親去世前,確實有過一段非常低落的時期,但不是因為創作困難,而是...”
他突然停住,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而是什麼?”林夏輕聲催促。
“父親去世前幾個月,曾經和甦老師發生過激烈爭執。”宋言的聲音幾乎耳語,“我當時在樓上寫作業,只隱約听到‘手稿’、‘版權’、‘真相’幾個詞。第二天我問起,父親只說那是創作理念的不同。”
公交車到站了,他們下車走向轉角咖啡館。午後的陽光透過銀杏樹的葉子,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在咖啡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後,宋言終于說出了那個一直困擾他的猜想︰“我懷疑,父親那組失蹤的新詩手稿,與甦老師有關。”
林夏倒吸一口氣︰“你是說...”
“我沒有任何證據。”他搖搖頭,“但父親去世後,甦老師成為他作品的主要整理者和研究者,幾乎所有關于父親的研究都要經過她。如果那組新詩存在,而且風格與父親以往的作品大相徑庭,可能會影響她建立的學術觀點。”
“所以我們接下來要找到那組失蹤的新詩?”林夏問。
“或者,至少弄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宋言的眼神變得堅定,“父親不應該成為一個被固定形象束縛的符號,他的創作是自由的、變化的。如果有人試圖掩蓋這一點,那就是對他最大的不尊重。”
林夏看著他被陽光勾勒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他一直以來背負的重量——不僅是父親的盛名,還有守護父親文學遺產的責任。
“我會幫你。”她輕聲說,“無論如何,我會陪你找到真相。”
他轉過頭,眼中的陰霾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光芒︰“謝謝你,林夏。如果沒有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林夏懂得。她伸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
窗外,初夏的風吹過,銀杏樹的葉子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埋藏多年的秘密。
那個下午,他們坐在咖啡館里,制定了一個計劃︰從宋言家的舊物開始,尋找任何可能與那組失蹤詩稿有關的線索。
離開咖啡館時,夕陽已經西斜。宋言送林夏到小區門口,突然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舊筆記本︰
“這是父親生前最後使用的筆記本。我一直沒有勇氣仔細翻閱,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看。”
林夏接過筆記本,感覺手中沉甸甸的。這不僅是舊物,更是一段被封存的記憶,一個可能改變一切的鑰匙。
“明天,”她說,“我們一起看。”
他點點頭,目送她走進小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那天晚上,林夏將筆記本放在書桌上,沒有立即打開。她先給宋言發了條信息︰
「無論筆記本里有什麼,我們一起面對。」
他的回復很快來了︰
「好。明天見。」
月光如水,灑在舊筆記本泛黃的封面上。林夏輕輕撫過封面上燙金的“宋辭”二字,仿佛能透過時空,觸踫到那個從未謀面的詩人的溫度。
真相就像深埋的種子,在適當的時機,總會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