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傍晚有雨。
林夏抬頭看了看窗外尚且晴朗的天空，還是把那把黑色的折疊傘塞進了書包——自從上次淋雨後，她養成了隨身帶傘的習慣。
放學鈴聲響起時，天色已經開始轉暗，雲層低垂，空氣中彌漫著雨前特有的土腥氣。
“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周雨催促著，麻利地收拾書包。
林夏點點頭，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宋言的座位。他今天似乎不急著離開，仍在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筆記。
“林夏，走啦！”周雨在門口喊道。
“我...我還有點事，你們先走吧。”林夏說著，故意放慢了收拾書包的速度。
周雨了然地眨眨眼︰“好吧，那明天見！”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林夏和宋言。他抬起頭，似乎剛注意到她的存在︰“你還沒走？”
“馬上。”林夏拉上書包拉鏈，裝作隨意地問，“你呢？”
“我要去轉角咖啡，和陳宇學長討論下一期雜志的排版。”他頓了頓，“你要一起來嗎？可以听听你的意見。”
林夏的心輕輕一跳︰“好啊。”
他們剛走出教學樓，雨就下了起來。起初只是稀疏的雨點，很快就變成了綿密的雨幕。
“等一下。”宋言叫住正要撐傘的林夏，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一把深藍色的雨傘，“用這把吧。”
“為什麼？我自己有帶。”
“你那把太小了。”他簡短地說，已經撐開了自己的傘。那是一把很大的雙人傘，傘骨結實，傘面是深邃的藍色，如同雨天的夜空。
林夏收起自己的小折疊傘，鑽進他的傘下。傘下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寬敞，但他們依然保持著禮貌的距離。雨水敲擊傘面的聲音隔絕了外界，創造出一個奇妙的獨立空間。
去咖啡館的路不長，但他們走得很慢。雨水沿著傘沿流淌下來，形成一道透明的水簾。林夏偷偷側目看他，發現他的右肩淋濕了一片——他又把傘傾向了她這邊。
“你的肩膀淋濕了。”她小聲提醒。
“沒關系。”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轉角咖啡館今天人不多，他們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陳宇學長還沒到，宋言點了兩杯熱可可。
“我記得你上次喝的是拿鐵，”他說，“但下雨天，熱可可更合適。”
“謝謝。”林夏捧著溫熱的杯子，可可的香氣舒緩了她的緊張。
窗外，雨越下越大，街道模糊成一片水彩畫。咖啡館里流淌著輕柔的爵士樂，與雨聲交織成奇妙的二重奏。
“這種天氣，總讓我想起父親的一首詩。”宋言突然開口，目光望著窗外的雨幕，“《听雨的人》。”
林夏安靜地听著，沒有打斷。
“詩里寫的是一個在雨中傾听世界的人，他能听見雨滴訴說的所有秘密——花的渴求，葉的疲憊，路的寂寞。”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融入了雨聲，“最後一句是︰‘而我，只是假裝听雨，實則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回音。’”
林夏的心被這句詩輕輕刺痛了。
“我小時候不懂這句詩的意思。”他繼續說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後來才明白，他寫的可能是他自己。作為一個詩人，他總是在傾听這個世界，卻很少有人傾听他。”
“那你呢？”林夏輕聲問，“你在等待什麼樣的回音？”
宋言轉過頭，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著她的眼楮︰“也許和你等待的，是同樣的東西。”
他們的目光在雨聲和音樂中交匯，某種無聲的理解在空氣中流動。林夏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那封無名的信，”她鼓起勇氣，切入這個盤桓在她心中多日的話題，“我一直在想，是誰寫的。”
“哦？”宋言的表情沒有變化，“有什麼線索嗎？”
“文筆很細膩，情感很克制，像是...很熟悉卻又不敢靠近的感覺。”她小心翼翼地選擇著詞語，“而且，詩中提到‘轉角’，讓我想起這家咖啡館，還有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條走廊。”
宋言沉默了一會兒，從書包里拿出那個素封面的筆記本，翻到某一頁，推到她面前。
「你坐在窗邊，光描摹你的輪廓。
我數著頁碼，等一次回眸。
而沉默是我們之間，
最安全也最遙遠的距離。」
正是那封無名信的開頭幾句，只是筆跡與筆記本上其他的字跡相同——清俊有力，是宋言的筆跡。
林夏怔住了，雖然她有過這樣的猜測，但證實的那一刻，依然讓她心跳失序。
“為什麼...不署名？”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因為不確定。”他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不確定你是否會認出我的筆跡，不確定你是否願意讀懂信中的情感。”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是遙遠的雷聲。咖啡館的燈光因電壓不穩而閃爍了一下。
“我讀懂了。”林夏輕聲說，“每一句都讀懂了。”
雨聲漸歇，轉為細密的雨絲。宋言合上筆記本，將它收回書包︰“陳宇學長大概被雨困在路上了。”
“那我們還要等他嗎？”
“不必了。”宋言看著她，“我送你回家吧，雨快停了。”
他們走出咖啡館時，雨果然小了很多，變成若有若無的雨絲。空氣被洗刷得清新濕潤，街燈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再次共撐一把傘，這次他們的距離近了些，手臂偶爾會輕輕相觸。誰也沒有說話，卻絲毫不覺得尷尬。
走到林夏家小區門口時，雨已經完全停了。東邊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夕陽的金光從縫隙中傾瀉而下，在濕漉的街道上創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看。”宋言指向那道彩虹。
林夏抬頭望去，彩虹雖小，卻色彩分明，像是一個溫柔的承諾。
“明天見。”宋言收起傘，輕聲說。
“明天見。”林夏轉身走進小區，走了幾步，又回頭望去。
他依然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雨後初晴的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那道小小的彩虹恰好懸在他的頭頂，如同一頂絢爛的王冠。
回到家，林夏從書包里拿出那枚一直帶在身邊的薄荷糖。糖紙在夕陽的余暉中閃著微光，她輕輕剝開糖紙，將糖果放入口中。
清涼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這一次，沒有絲毫苦澀。
她打開日記本，寫下今天的日期，然後只寫了一行字︰
「雨停了，而我的世界剛剛開始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