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家這一支“討契大軍”浩浩蕩蕩穿過沭陽縣城,
引得萬人空巷,圍觀者甚眾。
隊伍前頭,甦惟瑾步履沉穩,
面色冷峻,七叔公手持棗木棍,
昂首挺胸,一副要去砸場子的架勢。
後面跟著的甦家族人也是群情激憤,
仿佛不是去要一張紙,而是去收復失地。
隊伍很快便來到了東城張家大宅那氣派的黑漆大門前。
高門大戶,石獅威嚴,
平日里尋常百姓路過都要低頭快走幾步,
此刻卻被烏泱泱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
張家的門房早就得了信兒,
嚇得臉色發白,
卻還強撐著擋在門前,
色厲內荏地喊道︰
“干什麼!干什麼!
這里是張府!
豈容你們這些泥腿子喧嘩!
趕緊散了!”
“滾開!”
七叔公根本不吃這套,
手中棗木棍往前一杵,
差點捅到門房肚子上。
“叫張承宗出來!
老夫甦正廉,今日代表西街甦氏,
來替我家族孫甦惟瑾,
討還個公道!”
“甦…甦惟瑾?”
門房自然知道這名字,
如今可是沭陽城的風雲人物,
他腿肚子有點轉筋,
但還是硬著頭皮。
“老…老爺身體不適,不見客!”
“身體不適?
我看是心里有鬼吧!”
甦惟瑾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上前一步,
目光如電掃向那門房。
“你去通報,
就說是府試案首甦惟瑾,
前來拜會舊主,
索要本該屬于我的東西。
他若不見,我便請身後這許多鄉親父老,
還有衙門里的差爺們一起評評理,
看看張家是如何扣著秀才相公的賣身契不放的!”
這話軟中帶硬,直接把事情捅到了明處,更是扯上了官面人物和民意!
門房冷汗涔涔,眼見外面人群越聚越多,
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說什麼的都有,
大多是對張家不利的言論。
他再也撐不住,丟下一句“等著!”
便連滾爬爬地沖進府內通報。
沒過多久,
張家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門“吱呀”一聲,
緩緩打開了一條縫。
張承宗陰沉著臉,
在一眾家丁護院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他這幾日顯然過得極差,
眼窩深陷,面色灰敗,
但此刻強撐著家主的威嚴,
目光陰鷙地掃過眾人,
最後落在甦惟瑾身上,
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怒火︰
“甦小九!你如今翅膀硬了,
帶了這麼多人堵在我張家門口,
是想造反嗎?!”
甦惟瑾面對他的威壓,絲毫不懼,
反而上前一步,微微拱手,
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諷刺︰
“張老爺言重了。
小子今日前來,
一是感謝張家這些年來的‘收留’之恩,
二是想拿回一件小東西
——當時我那兩個好叔伯代簽的那張賣身契。
此物留在貴府,恐污了張老爺清名,
還是由小子自行處置為好。”
“收留?哼!”
張承宗冷笑一聲,
試圖拿捏恩情。
“甦小九,你莫要忘了,
若非我張家給你一口飯吃,
你早就餓死街頭了!
如今僥幸得了功名,
便忘恩負義,帶人打上門來?
這就是你讀聖賢書學來的道理?”
“忘恩負義?”
甦惟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張老爺說的恩情,
是指將我騙入府中,
動輒打罵,克扣衣食?
是指逼我替你那寶貝兒子捉刀代筆,
欺瞞考官?
還是指在府試之中,
威逼利誘,企圖讓我充當槍手,
行那科場舞弊、殺頭抄家的勾當?!”
他聲音陡然提高,字字如刀,鋒利無比,
將張家的遮羞布一層層撕開!
“至于餓死街頭?”
甦惟瑾目光掃向人群後面試圖縮起來的甦有才兄弟,
更是毫不留情。
“若非有人為了一點銀錢,
便將父母雙亡的親佷兒推入火坑,
我又何須你張家那口摻了沙子的‘飯’?!”
這話一出,不僅打了張家的臉,
更是把甦有才兄弟的皮都扒了下來!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鄙夷的噓聲。
張承宗被懟得臉色鐵青,
氣得手指發抖︰“你…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張老爺心里清楚。”
甦惟瑾步步緊逼,語氣轉而低沉,
帶著一絲危險的暗示。
“學政周大人對府試舞弊一案極為震怒,
雖已結案,卻時常問及後續。
若他知道,主犯之家至今仍扣著舉報功臣的賣身契,
不知會作何感想?
會不會覺得…此案仍有隱情,
值得再深挖一番?”
這話如同毒蛇,
瞬間咬中了張承宗的死穴!
他花錢平事,
最怕的就是上面再翻舊賬!
學政大人若真關注,
那可不是銀子能輕易擺平的了!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一陣吆喝︰
“讓讓!讓讓!官差辦事!”
只見捕快周大山帶著兩個衙役,
分開人群走了進來。
周大山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
對著張承宗隨意拱了拱手︰
“張老爺,打擾了。
方才接到苦主報案,
說貴府公子幾日前曾在西街調戲婦人,
之前苦主懼怕不敢聲張,
今日鼓足勇氣來告,
按規矩,得來請張公子回衙門問個話。”
這話說得時機巧得不能再巧!
明眼人都知道,
這分明就是來給甦惟瑾站台施壓的!
張承宗氣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這周大山,早不來晚不來,
偏偏這個時候來!
還扯出他兒子那堆破事!
七叔公見狀,立刻適時地施加壓力,
棗木棍重重一頓地︰
“張承宗!賣身契拿來!
否則今日老夫就帶著全族的人,
去縣衙敲鳴冤鼓!
請青天大老爺評評理,
看看這強扣秀才相公為奴,
該當何罪?!
看看你張家那些爛事,
經不經得起查!”
內有甦惟瑾拿學政威脅,
外有周大山以舊案施壓,
下有甦家族人和眾多百姓圍觀!
張承宗只覺得頭暈目眩,四面楚歌!
他知道,這賣身契今天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再硬扛下去,損失的絕不是一張紙,
而是張家在沭陽所剩無幾的顏面和可能引發的更大災禍!
“好!好!好一個府試案首!
好一個甦惟瑾!”
張承宗咬牙切齒,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老夫今日便成全你!”
他猛地轉身,對管家吼道︰
“去!賬房最底層那個黑匣子!
把他的賣身契拿來!”
管家慌忙跑去,
很快捧著一張泛黃的紙張跑了回來。
張承宗一把奪過,看也不看,狠狠摔向甦惟瑾︰
“拿去!從此你我兩清!滾出我張家!”
那張輕飄飄的紙,在空中打著旋兒落下。
甦惟瑾卻沒有用手去接。
他只是冷冷地看著那紙飄落在地,
然後上前一步,
抬腳,穩穩地踩在了上面!
這個動作,充滿了極致的輕蔑與侮辱!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他緩緩彎腰,
撿起那張代表著他無盡屈辱過去的賣身契,
然後,雙手捏住兩端。
“嗤啦——!”
一聲清脆的裂帛之聲,響徹全場!
他將那賣身契,從中撕成了兩半!
緊接著,又是幾下,徹底將其撕成了碎片!
手一揚,碎紙片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飄散。
“塵歸塵,土歸土。”
甦惟瑾的聲音平靜無波,
卻帶著一種斬斷過去、
迎接新生的決絕。
“此契已毀,前塵舊怨,暫且勾銷。
但從今日起,我甦小九與爾張家,
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陽光照在他清瘦卻挺拔的身姿上,
仿似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全場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充滿儀式感和沖擊力的一幕震撼了。
然而,就在這時,
兩道不和諧的身影猛地竄了出來
——正是甦有才和甦有德!
兩人竟撲向那些還未落地的碎紙片,
手忙腳亂地抓了幾片,
然後跳起來,對著臉色鐵青的張承宗嚷嚷道︰
“撕了就算完了?!沒這麼便宜!”
“就是!這賣身契本就不作數!
是你們張家欺壓誘騙!”
“我佷兒在你們家當牛做馬這麼多久,
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罪?
精神損失費!
青春補償費!
必須賠!”
“對!賠錢!少說也得賠…
賠五十兩!不!一百兩銀子!”
這無恥的嘴臉,連圍觀群眾都看不下去了,
發出一陣哄笑和鄙夷的噓聲。
張承宗正一肚子邪火沒處發,
見狀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恨不得生撕了這兩個無賴!
但他此刻只求盡快了結此事,
免得再橫生枝節,
竟真的咬著後槽牙,
對管家吼道︰
“拿一百兩銀票給他們!讓他們滾!”
管家很快拿來一張百兩銀票。
甦有才眼楮放光,
一把搶過,和甦有德兩人喜笑顏開,
揣著銀票就想往自己懷里塞。
“拿來吧你!”
只听一聲怒喝,
七叔公的棗木棍毫不客氣地敲在甦有才的手腕上,
疼得他嗷一嗓子,銀票脫手。
七叔公一把撈住銀票,
轉而塞到了甦惟瑾手中,
罵道︰
“兩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這是惟瑾該得的賠償!
有你們什麼事?滾一邊去!”
甦有才兄弟捂著手腕,
敢怒不敢言,
只能在眾人嘲笑聲中灰溜溜地躲回了人群。
甦惟瑾握著那一百兩銀票,
看都未看那兩人一眼。
他對著七叔公和周大山點了點頭,
然後目光再次掃過臉色鐵青、
眼神怨毒的張承宗,淡淡道︰
“張老爺,告辭。”
說完,轉身,分開人群,灑然離去。
七叔公冷哼一聲,帶著揚眉吐氣的甦家族人,昂首挺胸地跟上。
周大山也嘿嘿一笑,對著張承宗一拱手︰
“張老爺,看來貴公子今日不便,
那改日再傳吧,告辭。”
也帶著衙役走了。
只留下張承宗站在原地,
望著甦惟瑾遠去的背影,
胸口劇烈起伏,
猛地噴出一口郁結已久的鮮血,眼前一黑,向後栽去。
“老爺!老爺!”
張家門口,頓時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而甦惟瑾,撕毀了賣身契,
懷揣著第一桶“賠償金”,
真正意義上地,
踏上了他的狂飆之路。
第一步,完美收官。
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