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孤鋒

上庸根基 第三章 寒春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扣弦長吟 本章︰上庸根基 第三章 寒春

    江陵四月,暖意已漫過江堤,枝頭新綠沾著晴光,寒氣早隨東風散了。然荊州牧府議事廳內,卻似仍滯著殘冬冷意,空氣沉凝如冰,半點無外間春和之氣。

    孫權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目光如刀,緩緩刮過堂下肅立的呂蒙一眾屬官。這些往日里能言善辯、各擅勝場的臣僚,此刻卻如同鋸了嘴的葫蘆,個個屏息垂首,偌大廳堂竟落針可聞。

    “伯言自請前往敵後,至今數月,音訊全無。”孫權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冽如窗隙漏進的涼風,“其間緣由經過,卿等皆隨子明經辦軍務,竟無一人知曉?今日,孤要听個實話。”

    無人應聲。氣氛愈發凝滯。

    孫皎見狀,心下暗嘆一聲,為保堂兄的顏面,只得硬著頭皮出列,躬身道︰“主公息怒。回首當時軍議,所言乃是陸都督統領一部精銳潛入當地,盡其所能,攪亂其地軍政,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呂都督亦曾叮囑其務必謹慎,定期傳回消息。然……伯言去後,初時尚有零星訊息,其後便再無音訊傳回。”他話語起初還算流暢,說到後來,語氣不由自主地含糊猶豫起來。

    孫權眉頭驟然鎖緊,身體微微前傾︰“其後便如何?軍議目標明確,縱有波折,豈會如石沉大海,連只言片語都傳不回?孫皎,卿深知軍情傳遞之要,究竟有何隱情未報?”

    孫皎額角微見汗意,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旁側的虞翻與潘璋,似在尋求支援或暗示所知有限,旋即收回目光,深深俯首︰“而...而後呂都亦言陸都臨行前,曾向呂都稟告,為掩人耳目,需假扮商旅,潛入荊西、上庸乃至漢中一帶群山之中,探查虛實,繪制輿圖,至于後續聯絡中斷之具體緣由……或需問及虞仲翔、潘文等負責軍紀、偵緝事宜的同僚,末將實不敢妄加揣測。”

    這番看似推諉、實則引火的話,立刻將孫權的怒火引燃。他目光跳過孫皎,如冷電般射向始終面無表情的虞翻︰“仲翔!你掌軍紀律令,偵伺四方,你來說!陸伯言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虞翻聞聲,出列行禮,神態冷硬如常,直言不諱︰“回主公,知情。然當時荊州初定,百廢待興,敵我斥候交錯,流言極易惑亂軍心。呂都督為大局穩定計,下令一切關于陸都督行程及消息皆列為最高機密,嚴密封鎖,非經手者不得與聞。此乃戰時必要之策,並無任何不妥。”語氣鏗鏘,竟將孫權的質問直接擋回,言下之意,一切皆是呂蒙之令,且合情合理。

    孫權被這硬邦邦頂回的話氣得面色鐵青,轉而看向另一側的潘璋,聲音幾乎從牙縫里擠出︰“文!你掌軍法,你說!難道就半點異常都未曾察覺?”

    潘璋抱拳,聲如洪鐘,並無絲毫回避︰“稟主公,末將知曉一些。陸都督去後約兩月,其麾下確有數名親衛傷痕累累逃回。彼等言語驚惶,只道途中遭不明身份之強人伏擊,隊伍死傷慘重,陸都督于亂軍中失散,生死未卜。”他略一停頓,繼續道,“呂都督得報後,認為此消息未經實證,且事關重大,若貿然擴散,必致軍心動蕩,故而下令將一干歸來軍士暫押看管,詳加詢問,並嚴禁任何人散布此事。奈何……其後營中忽起時疫,那幾名軍士不幸盡數染病身亡。呂都督亦因此事憂憤交加,病體由此日益沉重。”

    潘璋話語直白,最後沉聲道︰“末將只是遵呂都督將令行事,封鎖消息,穩定軍心。其間並無徇私。”

    一番話畢,廳內再度陷入死寂。孫權面沉似水,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叩擊著案幾。潘璋和虞翻的話,看似解釋了緣由,維護了呂蒙的權威,卻將“失散”、“生死未卜”、“嚴禁散布”、“知情者盡沒”這些詞,如同尖銳的鐵釘,一顆顆砸入孫權本就猜疑重重的心頭。軍議的目標與呂蒙的解釋、下屬的隱瞞、知情者的離奇死亡交織在一起,在他心中編織出一張巨大的、充滿不信任的網。

    恰在此時,議事廳外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壓抑的哭泣聲,驟然打破了死寂。一名侍衛匆忙入內,單膝跪地,聲音發顫︰“主公!都督府…都督府來人急報!”

    孫權正深陷于猜疑的漩渦,聞聲猛地抬頭,厲聲道︰“何事驚慌?!說!”

    那侍衛不敢抬頭,顫聲道︰“呂…呂都督…他…薨了!”

    “什麼?!”孫權霍然起身,案幾被帶得一晃,他臉上血色瞬間褪盡,驚疑、震怒、難以置信交織,“何時的事?何人報喪?!”

    “是…是都督府內的侍從,此刻就在廳外候著…”

    “帶進來!”孫權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

    一名身著素服、滿面淚痕、渾身發抖的侍從被帶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孫權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問道︰“子明…何時去的?說清楚!”

    那侍從伏在地上,哭道︰“回…回主公…昨夜主公探視離去後,都督便嘔血不止…夜里又接連嘔了數次,醫官用了藥也止不住…方才…方才便…便咽氣了…”話語斷斷續續,卻如驚雷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昨夜離去後便嘔血不止…昨夜…正是他擲下那封密信,厲聲質問之時!

    孫權如遭重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震驚、懷疑、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以及更深重的、對那封密信所引發後果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他踉蹌一步,重重跌坐回席上,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空。

    堂下眾臣亦是嘩然,人人色變,或悲戚,或驚愕,或低頭掩飾眼中復雜思緒,表情各異。

    這短暫的死寂僅僅持續了一瞬。孫權猛地意識到自身的失態,深吸一口氣,突然爆發出悲聲︰“子明!我的子明啊!痛煞我也——!”他捶胸頓足地嚎哭了幾聲,旋即猛地站起身,幾乎是不顧儀態地跌跌撞撞沖出了議事廳,將那滿堂的驚疑、悲惶與無聲的暗流,統統拋在了身後。

    窗外春光明媚,議事廳內卻寒意徹骨,唯有無聲的驚雷在眾人心間翻滾轟鳴。

    風和日麗,萬里無雲,正是登高望遠的好時機。

    裴謙喚來郡尉傅肜,又點了十數名略通辨識礦苗、或有采掘、鑄造經驗的老匠戶,一行人輕裝簡從,徑往望荊堡周邊的山嶺深處行去。

    一連數日,他們踏勘了多處山隘河谷。裴謙憑借前世積累的模糊知識,格外留意山體岩層的色澤與走向、溪流沖刷後河床礫石的成分,以及地表植被的異常長勢。眾人于沮水上游一支流畔,發現山體裸露出大片的赫褐色岩層,敲擊之下,頗有沉甸感,隨行老匠戶辨認後,欣喜道此乃“窩子礦”(即淺層雞窩狀鐵礦苗),雖非巨大礦脈,但易于開采,品位尚可。

    隨後,他們又于房陵縣以西三十里處,一處名為‘黑石溝’的山谷中,發現了大量散落的黑色石塊,質地較軟,染手烏黑。裴謙拾起一塊,心中了然此乃石炭(煤),卻對傅肜及眾人道︰“此物名為石炭,燃之雖烈,然其性猛毒,所含硫煞之氣若入鐵中,則鐵質脆劣,不堪鍛造神兵利器。眼下暫且無法用于冶鐵,然其燃力驚人,可先開采囤積,眼下無法用于冶鐵,需待我想法除去其毒性,方有大用。”此溝位置雖稍僻,但有一條山溪流出,可資利用。

    裴謙心中一邊盤算,一邊隨口對跟在身後的傅肜念叨︰“選定礦場,需近礦源,減少掘運之耗;須近水源,不僅為匠人飲用,亦可用于此後的“水力鼓風”或洗選礦石;地勢需相對平緩,便于堆積礦石、搭建工棚、安置匠戶;通行須盡可能便利,以便將礦石、薪炭運往冶煉之所。”

    傅肜一副受教的模樣,臉上滿是嘆服與些許自慚之色,拱手感慨道︰“將軍學識之廣博,真乃末將生平僅見。不僅深通軍略,竟連這尋礦探脈、工造營造之事也如此精通,所言所論,皆鞭闢入里,令末將茅塞頓開,實在…實在汗顏。”

    裴謙聞言,卻是輕輕擺手,神色溫和卻認真地看著他道︰“公節,與你言說這些,非是要在你面前炫耀。正是因為你年富力強,做事膽大卻又不失細心,是能托付重任、獨當一面的人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更需多方歷練,承擔起更大的責任。故而,這些看似繁雜的工造之事,你也要多留心,多學習,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將來這房陵的防務與根基,終究要靠你們來支撐。”

    傅肜听罷,心中那點窘迫頓時化為一股暖流與沉甸甸的責任感。他再次鄭重抱拳,聲音懇切︰“末將愚鈍,得將軍如此看重與指點,實乃大幸!將軍之言,肜必銘記于心,定當勤勉學習,不負將軍厚望!”

    勘定已畢,裴謙心中已有成算。他指著沮水畔那處鐵礦點對傅肜道︰“此處,命人開設礦場,就地采掘礦石,初步揀選破碎後,經沮水支流用小船或筏子運出。”接著,他又指向地圖上一處位于房陵與黑石溝之間、且臨近一條水量豐沛河流的緩坡地︰“此地,距礦源路程相當,水路亦可通達,地勢開闊,水源充足。便在此處,興建冶坊與鍛造工坊!將采出之鐵礦石匯集于此。起建豎爐,需選用上好的硬木炭煆燒,在此處煉出生鐵水,再炒煉成鋼,最終鍛打成甲片兵刃。如此,自礦石至刀甲,可成一系!”

    說完皺了皺眉道︰“干脆趁熱打鐵,同行匠人中可有精于豎爐修造的,你且去問問”。

    傅肜辦事利落,不多時,便引了兩位戰戰兢兢的老匠戶來到裴謙面前。兩人皆是滿面風霜,躬身垂首,不敢直視。

    “將軍,人帶來了。”傅肜側身介紹道,“這個是張甕,早年壘過窯,燒過磚;旁邊這個是李旺,在官營坊里擺弄過幾年豎爐。”

    裴謙看得出兩人的緊張,他語氣放緩,顯得較為平和,問道︰“築造煉鐵之豎爐,你二人可有把握?需能化鐵為水方為上品。”

    那張甕搶著回答︰“回將軍話!砌爐子,小人曉得!跟壘窯差不多,留好風口,糊結實了,別塌了就成!使出燒窯的勁頭,必把礦石燒透!”

    旁邊的李旺聞言,忍不住低聲嘟囔︰“差得遠哩…燒磚見個亮白就成,那火頭化不動鐵石。要鐵水‘流珠’,非得櫟炭燒到‘爐火純青’,鼓風的勁道差著老大一截…”

    張甕被當面戳破,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大聲反駁,只訥訥道︰“小…小人那窯,用上好薪炭,火旺得很…”

    “旺個屁!”李旺一時忘了場合,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趕緊縮了下脖子,“上回…上回也不知是誰,說能打把好柴刀,結果一爐下去,煉出個鐵疙瘩,砍柴不如石頭好使!”

    裴謙心中暗笑,卻不評判二人爭執,反而順著李旺的話問道︰“既知鼓風與火候緊要,依你之見,如今這豎爐,風氣可能直灌爐心?熱力可曾散失?”

    李旺一愣,仔細想了想,老實回答︰“將軍明鑒…風從旁入,多是掠過爐膛,確難…難透核心。爐子燒得久了,四壁燙手,熱力確是散了不少,白白浪費了許多好炭火。”

    “嗯。”裴謙點頭,仿佛只是閑聊般提出設想︰“那我若有一法,或許可解此弊。譬如,將風口並非直對爐膛,而是斜向下插入,令其力道直沖爐底炭火之上三寸之處,攪動焰心,是否更能讓風氣吃透料層,逼出更高熱力?”

    李旺本是行家,稍一思索,眼楮猛地睜大,激動地忘了禮節,猛地比劃起來︰“妙…妙啊!風氣向下鑽,直搗黃龍,可不就逼著火燒得更透!小人怎就沒想到!”

    裴謙微微一笑,繼續道︰“此其一。其二,爐壁燙手,熱力白散于空中,甚是可惜。我嘗聞‘熱湯需蓋缽’,若以泥坯環繞爐身,砌一夾層,將鼓入之風先行引入此夾層之道盤旋預熱,再送入爐內…如此,豈非既保了爐溫,又得了熱風,省了炭火?”

    這一次,連一旁琢磨砌築的張甕都听呆了,張著嘴喃喃道︰“讓…讓風順著熱爐子走一遭再進去?這…這法子…神了!”他本能地覺得,這法子能省下無數昂貴的好炭。

    裴謙看著兩位陷入震驚與思索的老匠人,知道火候已到,便淡然下令︰“既如此,便由你二人合力,依此思路試造新爐。張甕,你負責砌築,尤其那夾層與斜風道的營造,務必精準;李旺,你掌總火候,試試這熱風與斜吹之法。所需人手物料,皆報與傅郡尉。此事若成,你二人便是首功,必有重賞。”

    此刻,在這兩位老匠人眼中,裴謙的形象已變得深不可測。他並非只是下達命令的將軍,而是真正點石成金的“神工”!兩人激動得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再是出于恐懼,而是發自內心的敬服︰“小人……小人遵命!定造出好爐,不負將軍指點!”

    傅肜在一側旁觀,聞言也是精神大振,恨不得立刻調撥人手物資,馬上開始這“軍管工坊”的興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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