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孤鋒

荊州落日 第十六章 糧策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扣弦長吟 本章︰荊州落日 第十六章 糧策

    “關君侯乃世之虎將,縱處絕境,亦非旦夕可破。其所慮者,非刀兵之險,乃糧盡之危。軍無糧則散,此亙古不變之理。”

    申耽頷首表示認同。

    “某與君侯有約,非至山窮水盡,絕不輕言棄守南郡,轉向上庸。然,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吾等當下所為,便是要鋪好這條最後的生路。此路能否暢通,關鍵不在刀兵,而在粟米。”

    听到此處申耽面露恍然之色。

    裴謙略微調整語氣,轉為極其務實︰“現今上庸,劉、孟二位將軍掌軍事,太守總攬民政、糧秣調撥。此正為我計之可行處。”

    “某之計,無需太守去與劉、孟二位將軍爭執發兵之事,只需太守以郡府之名,行一紙公文予二位將軍及郡中屬官。”

    “公文如何說?”申耽的聲音干澀。

    “便說,”裴謙語速平穩,仿佛早已打好腹稿,“郡府接獲荊州關君侯移文,言及前線與曹軍對峙,糧草消耗甚巨,懇請上庸郡予以支援。今特此知會,並即行調撥郡中糧秣,分批送往荊州前線,以支應軍需。”

    他看向申耽,眼中閃爍著冷靜算計的光芒︰

    “如此,一不涉軍事調遣,二未要求劉、孟出兵,全然是民政範疇內之事,乃太守份內之責。劉、孟二位將軍對此樂見其成,既可稍緩見死不救之責,又可置身事外,必不會橫加阻攔。此事關乎荊州數萬大軍存續,他們縱有疑慮,亦不敢公然阻撓糧草調度,授人以柄。”

    “然……糧草送往荊州路途遙遠,且……”申耽下意識地想尋找操作上的困難。

    裴謙立刻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糧草,不往荊州。”他盯著申耽愕然的眼楮,“太守只需將糧秣按期運至房陵郡界。某已在房陵設置接濟點,自有專人接收。自此往南之事,皆由某一力承擔,與太守無涉。”

    他身體微微後靠,給出了一個看似為申耽著想的方案︰

    “至于此次籌糧之功,以及房陵李氏塢堡中之儲積,皆可記于太守及申氏名下。某會稟明君侯,此乃上庸申太守深明大義,于危急之時傾力相助。如此,即便他日……荊州之事果有不諧,漢中王面前,太守有此主動輸糧之功,亦足可抵銷令弟那些不清不楚的往來。而過失,”裴謙輕輕搖頭,語氣篤定,“只會是坐視不理、見危不援的統兵之將,與積極籌糧的郡守何干?”

    他最後向前,目光銳利如刀,給出了最終的要求,也是交易的底線︰

    “某所求,自今日起,每隔三日,需有滿載糧秣的車隊,自上庸郡府發出,抵達房陵。路線、接應之人,某會另行告知。只要糧道不絕,無論南面局勢如何變幻,太守及申氏滿門,皆可安枕無憂,且于未來,保有一份足以立足的功勞。”

    “至于如何說服令弟,令其認可此舉乃保全宗族之上策,並壓下其對李氏塢堡之事的不滿,”裴謙的語氣放緩,將責任推回給申耽,“此乃申氏內部之事,太守經營上庸多年,想必自有章法。”

    說完又從懷中取出一卷做工考究的帛書,緩緩在桌上攤開。“此乃關君侯親筆表奏,為太守請功之文書。君侯言,上庸新附,申太守維穩地方、輸調糧秣有功,當表奏漢中王,擢升太守為驃騎將軍。”

    驃騎將軍品秩比申耽現在的征北將軍還高兩級,乃屬漢中王軍事體系內的高級將領,(裴謙的校尉職級在人家面前就是小蝦米,牙門將只是軍中常見職務而非職級,就好像後世的科長跟科級,裴謙職務全稱應該是摧鋒校尉領牙門將),遠非一個地處偏僻的郡守可比。這是他能從漢中王那里得到的、最直接且合法的身份認可和地位提升。

    申耽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此事既關乎關君侯及數萬荊州將士的安危,某敢不效死命,此外,為保糧道萬全,免遭流寇山賊襲擾,申某願將家中五百私兵部曲一並交出,助牙門將維持轉運,暢通道路,亦算是我申氏為穩定荊州前線戰事略盡綿薄。”

    馬蹄包裹厚布,在崎嶇的山道上疾馳。裴謙留後隊與高進在上庸暫時駐扎,高進統籌與申耽配合的後續事宜,後隊中分出幾人貼身護衛申耽。將這一切安排妥當後裴謙休整了兩三個時辰,天色漸明即率余下部眾啟程返回房陵,粗重的呼吸和呼嘯風聲掠過耳邊,眾人一言不發顧埋頭趕路。從黎明時分直至星斗滿天,人馬皆疲。

    遠處李氏塢堡的輪廓已在黑暗中隱約可見,谷口方向閃動的火光看起來有些不同尋常,裴謙猛地一抬手,身後騎士齊齊勒馬。“張南去前面看看,其余人就地休整,飲水進食,檢查軍械。”

    眾人領命拉馬到路邊抓緊時間休息,沒過多久,張南便如鬼魅般掠回,壓低聲音急報︰“將軍!谷口工地遇襲!敵數不明,攻甚急!傅、薛兩位都尉正率部抵御,傷亡不大,暫可支撐!”

    裴謙點了點頭︰“既是如此,到是不忙過去了,再多歇息一會兒。”

    一炷香後,裴謙站起身,目光掃過黑暗中一雙雙等待命令的銳利眼楮,雙手在身體兩側向前一擺,做了個“選鋒衛”士卒才能理解的手勢,意思是散開隊形從兩翼接近目標。

    “從側翼迂回接近,要兩個活口”,待選鋒衛前出之後,裴謙矮下身形向更遠的外圍搜索而去,根據襲擊的規模和精銳程度判斷,附近必有敵方指揮人員策應。

    薛勇身披札甲,目光如炬,緊盯著前方戰線的每一次交鋒。他麾下的第一曲摧鋒營甲士已穩住陣腳,三人一組,如同磐石,將進擊之敵牢牢釘在原地。

    幾次短促的反擊接觸後,薛勇心中已有了底。

    敵軍確是精銳,悍勇異常。但人數有限,裝備多以輕便皮甲和短兵為主,攻勢雖猛,卻後繼乏力,更像是一次勉強的襲擾。

    薛勇心意已定,對身旁掌號兵沉聲道︰“吹角,令第二曲自兩翼壓上,迫敵收縮。此股敵軍輕裝而來,不可令其走脫。”

    “嗚——嗚嗚——”號角聲起,早已在側翼待命的第二曲甲士聞令而動,以戰斗隊形快速向戰場兩翼展開,如一道移動的鐵壁,穩步向前推進。

    夜色與寒霧交織,籠罩著山谷的入口。在一簇遠離火光的濃密灌木下,陸遜已如同磐石般蹲伏了許久。

    整整兩日的潛伏觀察,讓他心中的驚駭與緊迫感與日俱增。那谷口正在崛起的,絕非簡單的營寨籬笆。看那夯土的寬度、深度,以及役卒們拼命壘砌的架勢,對方分明是要在此地修建起一堵堅實的寨牆!意圖將整個山谷出口徹底封閉,形成一個依托山勢的天然巨大要塞。

    天光大亮視線良好時他注意到山谷里已經有座雄偉的塢堡,從植被的生長情況也能判斷出山谷里還有水源,一旦寨牆建成隔絕內外,牆內屯以足夠糧秣足以支撐大軍長期據守。看這山谷的容量,屯駐上萬兵馬恐怕都綽綽有余,其當前所處又恰在通往益州的要道上,日後吳若有意西進,沒個萬人以上的傷亡代價,休想搬開這塊頑石。這將是未來的巨大麻煩,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

    更讓他心驚的是對方的效率與警惕性極強。

    在發現這個要塞的頭一晚,他令衛士們趁夜捉了一個役卒回來問話,雖得了些情報,卻也打草驚蛇。次日,工地上參與戒備的士卒立時翻倍,巡邏範圍擴大。更棘手的是,那些輪換休息的士卒時常主動向外圍林地搜索且毫無規律,逼得他帶著百名精銳衛士不得不像鼬鼠一樣,頻繁更換藏身地點,行動大為受限。

    約有六百役卒和百余名戰兵被分成兩部,由兩名軍將統領,晝夜不息地輪番作業,毫無間隙。那寨牆的地基已然夯實,牆體正以每天三四尺的速度增高,此時已高出地面一截。照此情形,至多再有十幾日,一堵足以抵御大軍進攻的關牆就將成型!到那時,旦憑他手握的這百十名士卒,真的是一絲成算也無。

    不可再拖延下去!

    陸遜只留了幾名衛士在身邊,將其余將卒全部投入了這場攻堅突襲,雖說此次深入敵境作戰為便于行動士卒們都僅裝備了皮甲皮盾與短刃,然陸遜所率的部曲並非是呂蒙軍中普通敢戰之卒,而是源自他陸家私兵,曾追隨他平定會稽山賊,久經沙場錘煉的精銳部曲,尤擅山地作戰。

    然而,將這樣的精銳投入交戰已近一個時辰,戰果卻令人沮喪得窒息。

    初時的突襲確實造成了混亂,殺傷了不少役卒與守衛,點燃了多處物料堆,聲勢確有些駭人。但隨後,敵軍應對全無半分遲滯十分迅捷;觀其調度、部署水準之高,直教人暗自心驚。

    戰斗發起時,當下輪值的軍將(傅肜)臨危不亂,使役卒迅速後撤,僅憑手中那百余名值守的警戒軍士,迅速利用谷口的有利地形以弓弩長矛結成前後兩道陣線,期間留有足夠的緩沖空間,即便是某個部分被突破也能利用這足夠大的緩沖區域收攏潰兵,並迅速在第二道防線組織反擊,硬生生頂住了己方精銳的猛攻!

    這絕非尋常郡兵的應對速度和戰斗水準。

    更讓陸遜心底冒起寒氣的是,僅僅過了片刻,號角聲響起,那名未當值的軍將(薛勇)披掛整齊,率領一部甲冑齊全、兵刃森寒的甲卒如猛虎般加入了戰團。

    攻守之勢,瞬時逆轉!

    那部甲卒……陸遜的瞳孔微微收縮。行動精準高效。三人一組,進退有據,刀盾格擋、長矛突刺、手弩點射,配合得渾然天成。每一次短促接觸,都必然讓己方隊伍減員。他們甚至不再滿足于防御,而是穩健地從戰線的兩翼向中心施壓,那清晰的戰術意圖——他們是想將參與突襲的吳軍精銳反包圍、擠壓、然後……聚殲?!

    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危機感同時攫住了陸遜。這是荊州軍的將卒?這是荊州軍的戰力?

    陸遜這批部曲皆是久歷戰陣的老兵,百十人中便有都尉二人、軍司馬四人,皆是其家族核心的基層親信,兩個都尉簡短交流幾句當機立斷,一個不斷的大呼部下之名鼓舞士氣,亡命向前沖殺,悍不畏死,意圖將自己當成一柄鋒刃之芒刺穿攪亂敵方陣線為袍澤贏得一線生機,另一個則迅速脫離陣線返回出發地。

    寒意滲骨,遠方的廝殺聲漸次微弱。陸遜在親衛的簇擁下沉默疾行,面色沉靜如水,唯有緊抿的唇線和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痛色,泄露了此刻心緒。

    失策了。

    這念頭冰冷而尖銳,刺破了他素來的從容。終究是低估了對手,也高估了己方輕兵突襲的效果。

    那絕非尋常郡兵。甲冑之齊整,遠超預料;臨戰應變之迅捷,小隊配合之嫻熟,儼然是百戰精銳的模樣。那兩名敵將,一守一攻,沉穩與悍勇皆具,將有限兵力運用得淋灕盡致。

    麾下兒郎皆是陸氏累年積攢的精銳,每一個都來之不易。此番輕進,折損近半,非但未能遲滯工程,反徒耗實力,打草驚蛇。

    心急了。

    見那關牆日長夜高,便亂了方寸,未能耐住性子等待更佳時機或籌謀萬全之策。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壓下了胸腔翻涌的情緒。悔意與痛惜被強行斂起,化為更深的審慎。

    此戰,代價甚巨,卻也買來一個清晰的教訓︰房陵之敵,絕非可等閑視之的疥癬之疾。那位素未謀面的裴謙,其能遠在預估之上。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弩機扣發聲!

    隊伍最後方的一名親衛後頸被弩箭洞穿,一聲未吭便向前撲倒。

    “敵襲!護住都督!”都尉反應極快,嘶吼示警的同時猛地將陸遜推向身旁一棵巨樹之後,其余三名親衛瞬間拔刀,背對陸遜結成一個小型防御圈,目光驚駭地掃視著黑暗的林地。

    沒有第二箭。

    死寂。

    只有風穿過林間的低嘯和士卒粗重的呼吸聲。

    突然!

    一道黑影從他們頭頂的樹冠中悄無聲息地墜下!如同夜梟撲食!

    落點精準地位于一名親衛的正後方。落地瞬間,左手捂住其口鼻猛地後拉,右手中的鋒利短刃順勢由下而上,從其下頜處狠狠刺入,直貫顱腔!動作干淨利落,那名親衛甚至連抽搐都來不及便瞬間斃命。

    “好膽氣!”都尉目眥欲裂,揮刀撲來!

    但裴謙早已借著尸體倒下的力量側滾避開,同時甩手擲出短刃!寒光一閃,精準地釘入另一名正要沖來的親衛的咽喉!那名親衛捂著脖子踉蹌後退,發出  的漏氣聲。

    都尉的刀鋒擦著裴謙的後背掠過,斬空!

    裴謙在滾動中已抽出腰間的另一柄短刀,身形如鬼魅般貼地竄出,直取最後一名持刀親衛的下盤!那親衛慌忙下劈,裴謙卻仿佛預判一般,一個急停變向,避開刀鋒的同時貼近其身側,短刀自肋下斜向上猛地刺入,瞬間破壞了其心肺功能!親衛身體一僵,眼中光彩迅速黯淡。

    電光石火間,四名親衛盡歿!

    從第一聲弩響到現在,格斗過程不過兩息而已。

    都尉狂吼著再次撲來,刀勢凌厲,顯然已是搏命之態!

    裴謙不退反進,猛地將手中短刀向前擲出,直射對方面門!都尉下意識揮刀格擋。

    “當!”一聲脆響,飛刀被磕飛。

    但就在這格擋產生的微小僵直瞬間,裴謙已經欺近他中門!雙手閃電般扣住其持刀的手腕,一擰一錯!

    “ 嚓!”腕骨斷裂的清晰聲響!

    都尉慘哼一聲,刀已脫手。

    裴謙沒有絲毫停頓,扣住其斷腕的手臂順勢向下猛拉,同時一記沉重的膝撞狠狠頂在他的腹部!

    都尉的身體被打得如同蝦米般弓起,劇痛讓他瞬間失聲。

    裴謙的右臂已如鐵箍般勒住他的脖頸,身體猛地一旋,利用全身的力量狠狠一絞!

    “ 嚓!”

    又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都尉的掙扎徹底停止。

    裴謙松開手臂,任由尸體軟倒。他微微喘息著,冰冷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巨樹後試圖拔劍的陸遜。

    陸遜的手剛握住劍柄,甚至沒能抽出半分。

    他渾身冰涼,血液仿佛凍結。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最精銳的五名部下,在不到五息的時間內被屠殺殆盡,如同砍瓜切菜。那種純粹、高效、冷酷到極致的殺戮方式,超越了他對武力的一切認知。

    下一刻,一記精準的手刀重重劈在他的頸側。

    陸遜眼前一黑,意識瞬間斷絕,軟軟倒下。

    “都督?嘿嘿,果然是條大魚,就是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都督。”裴謙方才潛伏在樹上,听到了那名都尉示警時對陸遜的稱呼,心中暗道果然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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