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孤鋒

荊州落日 第九章 良將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扣弦長吟 本章︰荊州落日 第九章 良將

    荊州軍大帳內,劫後余生的振奮與現實危機的沉重交織,氣氛十分凝重。

    關羽坐于主位,燭光映照著他威嚴的面容,丹鳳眼開闔間,精光逼人,卻也難掩深處的一絲疲憊。帳下,關平、周倉、廖化、趙累等核心將領肅立,都督趙累本統軍駐于南岸圍困襄陽,日前吳軍偷襲南郡至荊州軍于襄陽潰逃時由親衛護送,趁吳軍尚未完全掌控兩岸渡口撐著幾條小船逃回北岸。此時,他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一人身上——立于帳中的裴謙。

    “裴謙。”關羽的聲音沉渾,打破了帳中的寂靜。

    “末將在。”裴謙抱拳躬身。

    “偃城阻敵,斬將破軍,已顯汝之手段。今日一戰,汝以孤軍力挽狂瀾,提振三軍士氣,功莫大焉。此前擢汝為都尉,尚不足以酬此殊功。”

    關羽略一停頓,帳中落針可聞。

    “即日起,擢升裴謙為摧鋒校尉,授牙門將秩!爾所部親衛營,營號更易為‘摧鋒’!不再隸于關平麾下,直歸本督帳前听令!”

    此言一出,帳中諸將神色各異。關平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隨即化為坦然與認可。摧鋒校尉,此非尋常校尉,乃攻堅破銳之先鋒;“牙門將”雖非極高,卻意味著獨領一營、牙旗所指的權責;而直歸關羽麾下,更是莫大的信任與倚重。這等升遷,堪稱破格。

    裴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波瀾,單膝跪地,沉聲道︰“末將裴謙,謝君侯擢拔!必竭盡駑鈍,以報君侯!”

    “起來。”關羽一擺手,目光隨即掃過帳內眾將,那絲疲憊被銳利取代,“今日之勝,乃將士用命,天佑我軍。然……然大勝之下,危機迫在眉睫!江陵已失,糧道斷絕,此乃我心腹之患!軍中流言四起,士卒皆念家小,軍心浮動,譬如累卵!徐晃、曹仁雖暫退,然呂蒙虎視于南,旦夕可至!我軍雖勝,實已陷于四戰之地,進退無門!”

    眾將皆默然,深知關羽所言俱是事實,勝利的喜悅被冰冷的現實迅速沖散。

    關羽霍然起身,手按劍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故而,坐以待斃,必是死路一條!唯今之計,唯有行險一搏!”

    “其一,即刻遣使,飛報上庸劉封、孟達,令其速發援兵,東出接應!”

    “其二,”他目光灼灼,掃視眾人,“我軍新勝,士氣可用!當趁曹仁新敗,驚魂未定,徐晃新挫,立足未穩之際,一鼓作氣,強攻樊城!樊城若下,我等方有據城固守、以待時變之本!此乃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

    強攻樊城?!眾將心中皆是一震。樊城之堅,曹仁之韌,他們圍攻數月豈能不知?如今雖勝一陣,但士卒疲敝,攻堅器械多有損毀,此時強攻,無異于以卵擊石!然而,帳內一片寂靜,無人出聲。他們早已習慣了關羽的獨斷專行,尤其在軍政大事上,君侯一旦決斷,幾無更改可能。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聲音毅然響起,清晰而堅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並非恐懼,而是決意。

    “君侯!末將裴謙,斗膽進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剛剛被擢升的年輕校尉身上。

    關羽丹鳳眼微眯,看向他,看不出喜怒︰“講。”

    裴謙上前一步,再次躬身,語氣卻無比清晰︰“君侯明鑒!強攻樊城,末將以為……有四不可。”

    “我軍方經血戰,士卒疲敝已極,體力、士氣皆在低谷。此刻驅疲敝之師再攻堅城,猶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此一不可也!”

    “其二,樊城之堅,曹仁之韌,我等圍攻數月未得寸進,徐晃雖退卻近在咫尺,吳軍隨遠卻旦夕可至,城中守軍皆知援軍在側,必作拼死抵抗,我軍強攻,傷亡必巨,恐難競全功!”

    “其三,亦是燃眉之急——糧草!後路已斷,江陵糧秣盡失,我軍隨身所攜尚能支撐幾日?一旦頓兵堅城之下,糧盡之日,便是全軍潰散之時!此非戰之罪,乃坐以待斃!”

    “其四,軍心不穩,禍起蕭牆之危遠勝城外之敵!軍中皆知家小陷于南郡,人人歸心似箭,又兼饑寒交迫,久戰生怨。此刻若再令其死傷枕藉于堅城之下,恐未等徐晃、呂蒙來攻,營中便有巨變!”

    他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向關羽,聲音沉痛而懇切︰

    “君侯!背水一戰,非是自陷死地!而是當于絕境中,尋一線生機!強攻樊城,十死無生!唯有另闢蹊徑,方可為我荊州軍爭取喘息之機,覓得生路!”

    舉兵攻城的弊端在場的誰都心知肚明,但說到“生路”眾人便都生出希冀了,關羽也想听听這如彗星般崛起的部下究竟還有何過人之處,放松身姿緩緩坐下後,關羽道︰“有何蹊徑?”

    “生路在于‘緩’與‘分’!”裴謙斬釘截鐵道,“末將斗膽,進上、下二策!”

    “上策︰聯魏緩吳,疑兵之計!”他語出驚人,“我軍可立即釋放于禁及尚未運往南郡的降卒,並以君侯之名,修書一封與曹操,陳說利害,暫緩兵戈。信中只言吳人背盟,襲我後方,勢大難制,願與魏王暫息干戈,共御江東之暴戾!此舉非真議和,實為緩兵之計。”

    關平聞言,忍不住插話,眉頭緊鎖︰“行之此言未免…曹操老奸巨猾,豈會中此拙計?他應樂見吾等與吳拼個兩敗俱傷!”

    裴謙立刻回應,思路清晰︰“少將軍明鑒!曹操自然未必肯信,然此計著落在曹仁、徐晃,著落在呂蒙疑與不疑!魏吳聯盟本就脆弱,全因我軍存在而勉強維持。若我軍主動釋放善意于魏,甚至只是做出此等姿態,消息傳至呂蒙耳中,必使其疑竇叢生,懼我是否與曹氏暗通款曲。”

    廖化疑道︰“曹仁、徐晃之說為何意?”

    裴謙又朝著端坐的關羽一拜道︰“君侯,請恕末將僭越。”

    關羽心下雪亮,知道裴謙要說什麼,頷首道︰“但說無妨”

    裴謙轉向廖化道︰“只需君侯手書懷有請和之意,想那曹仁、徐晃亦都通曉君侯與魏王之過往,絕不敢輕舉妄動。”

    廖化聞言問問頷首,表示認同。

    裴謙又等了一會兒,見無人再有疑問便調整了下語氣,聲音有些低沉道︰“下策︰斷尾求生,輕裝疾行!”

    “立即傳令全軍︰凡家小居于南郡之士卒,若心念親人,自願解甲離去者,君侯恩準,絕不追究!所有重傷難行之弟兄,亦統一安置。可嘗試與吳軍交涉,將這些士卒與傷兵,全部移交于呂蒙!”

    裴謙語氣沉重,卻無比堅定︰“此策看似殘忍,實為無奈之下的慈不掌兵!帶走他們,我軍行動遲緩,目標巨大,糧草消耗更速,且極易成為軍心渙散的根源。留下他們,交由吳軍,呂蒙為收攬荊州人心,反而能給他們一線生機!而我軍甩此重負,方可輕裝簡從,集中有限糧秣,提升行軍速度!唯有如此,方有可能在呂蒙反應過來、魏吳猜忌未消之前,迅速西趨,跳出這死地!”

    “上、下二策,並行不悖。目的皆在于︰疑敵、減負、爭時!”裴謙最終總結道,目光灼灼,“強攻樊城,必死之局。行此二策,或能于死中求活!望君侯決斷!”

    言畢,他深深躬身。帳內死寂無聲,落針可聞。諸將皆被這大膽至極、甚至有些驚世駭俗的策略所震撼,一時無人言語,目光全部聚焦于關羽那波瀾不驚的臉上。

    關羽听罷,雙目微闔,良久不語。帳中只聞火盆 啪之聲。

    忽見他眼簾抬起,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裴謙身上,緩緩頷首,目光掃過帳中諸將。

    “此二策,”他聲音沉靜,卻字字清晰,“甚好。”

    關羽指尖輕叩案幾,似是衡量,“若成,可抵十萬兵。”

    計議已定,關羽並未遲疑。是夜,他做了一件令眾人意想不到之事——親自去見了囚禁中的于禁。

    一盞青銅油燈在案幾上燃燒,光影在帳壁上跳動。于禁對燈而坐,衣衫整潔,袍服俱在,案上酒食未動,雖是囚居,卻未失體面。

    帳簾忽被掀開,寒氣涌入,一個高大身影邁步進來,正是關羽。

    于禁即刻起身,執禮甚恭。

    “文則。”關羽開口,聲音沙啞,卻並無殺伐之氣,“坐。”

    言畢,他自顧自在于禁對面坐下,將佩刀解下置于一旁,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于禁依言坐下,謹慎應對︰“听聞...關君侯...再得大勝?”

    關羽頷首,目光並未看于禁,似是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徐公明、曹子孝……皆為舊識。”他語氣平淡,但字里行間那份浴血搏殺後的揚眉吐氣,卻難以完全掩飾。

    沉默片刻,關羽目光投向那跳躍的燈焰,忽道︰“此番倒是得一良將。”

    他頓了頓,似在斟酌,似在回憶那西北方向突入戰場的銳氣。

    “武藝精熟,勇冠三軍,兼能審時度勢,伺機而動。假以時日……必成孟德心腹之患。”關羽語聲平靜,卻字字千鈞,叩擊在于禁心上。這評價,出自關羽之口,重逾千斤。

    于禁默默點了點頭,沒有搭話,心中卻已驚濤駭浪,不知荊州軍中又出了何等人物。

    關羽對于禁的沉默似乎早有預料,停頓了好一會兒,聲音與剛剛相比低沉了許多,眼中的神采也漸漸褪去,蒙上一層淡淡的空茫,有些意興闌珊地道︰“勝了又能如何?又當如何?”

    帳內陷入長久的沉默。油燈 啪一聲,爆開一朵燈花。

    過了不知多久,關羽仿佛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輕輕吁出一口氣,那氣息在寒冷的帳中化作一團白霧。

    “取帛筆來。”他沉聲吩咐帳外親兵。

    片刻,親兵奉上絹帛與筆墨,置于案上,悄然退下。

    關羽探手,親自研墨,動作緩慢而專注。墨錠與硯台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寂靜的帳內顯得格外清晰。于禁靜坐一旁,目不斜視,心中卻知必有要緊之事。

    墨成,關羽提筆,筆鋒懸于帛上,略一沉吟,便落筆書寫。他的字跡依舊沉雄有力,如鐵畫銀鉤,力透帛背,然而于禁卻隱約感覺到,那筆鋒流轉之間,似乎少了幾分往日睥睨天下的狂傲,多了一絲沉郁與審慎。

    信並不長。關羽寫罷,將其仔細卷起,用一枚小印蘸了紅泥,重重壓上封緘。做完這一切,他並未立即將信交給于禁,而是將其拿在手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帛卷邊緣。

    他再次抬眼看向于禁,眼神中的空茫已被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所取代,有無奈,有決絕,或許還有一絲對往昔對手的、難以言喻的尊重。

    “文則,”他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此信,煩請面呈魏王。”

    他將帛書緩緩推向于禁。

    “信中並無乞憐之語,唯有當下之勢,與關某……一點淺見。”他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傲氣在其中,“天下之勢,波譎雲詭,今日之敵,未必非明日之……潛在之患。”他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然明了——江東的威脅,已凌駕于昔日恩怨之上。

    他緩緩起身,深深看了于禁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言,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官渡時的曹操,看到了無數逝去的故人與對手。

    “保重。”

    說罷,不待于禁回應,拿起佩刀,轉身而出。寒風中,隱約傳來漸行遠去的腳步聲,沉穩而堅定,仿佛已然踏上了某條不容回頭、且更加艱難莫測的路。

    于禁獨自留在帳中,目光落在案上那卷小小的帛書上,只覺得重若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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