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無情。
就算是皇子,趙構在宋徽宗的所有兒子中,也是一個透明人。
他出生卑微,母親便不被父皇看中,身為兒子的他,也沒有宋徽宗喜歡的特質。
皇帝喜歡擅長書畫。跟他有同樣愛好的皇子,而趙構雖然讀書也算不錯,但更加喜歡舞槍弄棒。
出身本來就卑微了,性子又不受皇帝待見。
以至于他被封封廣平郡王時,其王府規格僅為其他皇子三分之二。
若不是今日因為吳曄,恐怕父皇都不會以正眼看自己……
越是想到這,趙構的心防就越是崩潰,哭得更加傷心。
他也分不出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傷,只是盡情用眼淚宣泄自己的情緒。
不過哪怕如此,他也只能低聲啜泣,不敢高聲痛哭。
吳曄將他與皇帝之間的尷尬看在眼中,莫名同情這位南宋的開國君主。
若北宋不亡,趙構在史書中留下的文字,恐怕不會超過三行。
作為皇子,他的地位邊緣到恐怕史官都懶得浪費筆墨,不過因為機緣巧合,他成為唯一活著的皇子,成了續命宋朝的開國皇帝。
他恐怕,從未得到過皇帝正眼相看,才會如此崩潰。
不過他這一哭,如果沒有未來的際遇的話,恐怕史書中留下的痕跡,也不是好事。
吳曄走到他背後,拍了拍,趙構的哭聲才逐漸平息下來。
“你以後多來請安,朕多考教你功課!”
皇帝還是心軟,多說了一句。
這一句話,落在趙構耳中,卻不亞于天籟之音。
趙構沉迷信道,又醉心藝術,對于身邊子女除了受寵的幾個,其他孩子想要靠近皇帝,其實並不容易。
如今趙構因為吳曄的原因,得了以後常親近的旨意。
別說趙構本人,就是他其他幾個弟弟都帶著一絲羨慕。
“多謝父皇,多謝先生!”
趙構叩謝皇帝之後,不忘朝吳曄作揖。
“你們都散了吧……”
等該做的事情都做完,皇帝擺擺手,示意其他人離開。
“先生可願意陪朕去後苑走走?”
“官家有興,貧道自然願意!”
吳曄知道,皇帝在給自己做足面子之後,終于要找地方與他聊點私事。
百官和太子謝恩之後,表情各異,離開小院。
蔡京十分郁悶,他陰沉著臉一路出了皇宮,蔡絛亦步亦趨,走在他身後。
不遠處,大哥和王黼的聊天的聲音,過于喧嘩。
哪怕沒說什麼,卻也如針一般刺痛蔡絛。
他們發動的這場政治斗爭,因為吳曄預言北方的局勢,徹底破產。
這對于蔡黨而言,何嘗不是一場大敗。
但吳曄神鬼莫測的本事,就連蔡絛心中都有些發毛。
等從皇宮出門,坐上了備好的馬車。
蔡京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眼中的陰霾似乎散去一些︰
“我讓你與他處好關系,你卻因為心中傲氣,故意折辱人家!
如今反噬在我身上,也在你身上……”
蔡京一句話,讓蔡絛登時面紅耳刺。
他回想起過去種種,確實是他對吳曄輕佻,惹出事端。
可他哪能想到,那少年居然真有預知未來的本事,那可是仙神之能。
若說不後悔,那是假的。
他面對蔡京責怪的眼神,只能作揖︰“爹爹,是我的錯!”
“要不我回頭去張拜帖,給他賠罪便是!”
“你這語氣,去了也是白去!”
蔡京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家的老四,這個孩子聰明,資質也好,是自己老去之後繼承他的理念,是替代自己執政最好的人選。
可是和自己不同,他沒有經歷過宦海沉浮,心中總有股傲氣,總是輕視他人。
也就是自己看著,他才沒吃大虧。
蔡京也想讓蔡絛吃個虧,讓他見識人外有人,可是蔡家目前的情況,他目前的位置。
已經不允許不虧了。
“回頭我親自請他入府一敘,這件事你就別管了!”
蔡京回想起吳曄與自己那一眼對視,越發覺得那道士有宿慧,這樣的人不像是一般的妖道。
“可是,若他對您有怨,怎麼辦?”
“而且,他已經兩次破壞爹爹您的大事了,您心中所圖,恐怕要落空了!”
蔡絛的提醒,讓蔡京多了幾分煩躁。
他本來以為自己捏死一個妖道,應該是順手之事。
可是隨著吳曄預言北方的局勢成功,讓他陷入尷尬的境地,就是沒有逼宮成功,攫取公相之權。連續兩次沒有成功,恐怕就不會再有機會了。
這兩次逼宮,若是成了,他還有機會彌補自己跟皇帝的關系,可是如今不成。
宮里那位就算性子再軟弱,恐怕也要給自己一點顏色。
但這並不是關鍵,關鍵是那個小道士,本來以為能隨手捏死,可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越發厚重。
如果按照常規的手段,蔡京肯定還是要出手的……
畢竟,不能緩和關系,就必須將政敵掐死在搖籃中。
可是他那神秘莫測的手段,卻讓蔡京發毛。
人力有時盡,可吳曄背後那莫測的力量,似乎真的來自于上天。
他已經六十九了,人生七十古來稀。
人距離死亡越近,對死亡之後的世界就越發敬畏,連帶著他對吳曄都多了幾分恐懼。
但……
比起利益,尤其是涉及根本的利益。
哪怕仙佛在前,難道他也要坐以待斃?
蔡京想到此處,他眼中的決心,又變得堅定起來。
……
此時,延福宮。
作為北宋皇宮大內御苑,吳曄和宋徽宗漫步在園林中,感受著這座以三官大帝的傳說為核心建造的宮殿群。
所謂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這里寄托著皇帝對于大宋,對于他本人美好的願景,但吳曄看著繁華的園林,卻想到的是民間有多少百姓,為這里的一宮一殿,一草一木流了多少血。
他並非無病呻吟的交情,作為一個已經穿越了十幾年,生活在底層的道士。
吳曄曾在民間見過這個時代繁華之下百姓的疾苦。
他听著宋徽宗為他講解延福宮的設計,只是淡淡地應對著。
所謂寵辱不驚,就是如此。
宋徽宗見他態度淡定,越發覺得吳曄和其他人不一樣。
須知作為皇宮御苑,皇帝帶過許多人來到此處。
無論是劉混康、王老志,還是最近的王仔昔,他們第一次來到如此精致的花園時,其實都漏了怯。
但吳曄一個窮苦出身的道士,卻對繁華的景色淡然處之。
這一切都表明,吳曄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他心生感觸,越發覺得吳曄值得信任,所以他臨時改變主意,沒有帶吳曄去參觀紫微殿、青虛殿、清華殿等大殿,
而是將他帶到湖邊的涼亭。
“你們不用過來,遠遠候著就是……”
皇帝將隨行的太監和侍衛,驅趕到遠處之後,涼亭中只有君臣二人。
“先生,朕對不住你!”
吳曄沒想到,皇帝的開場白,居然是跟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