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一日。
對于皇帝而言,這依然是一個並不好過的日子。
那場關于道君皇帝和吳曄的爭論,成為他最近最為煩惱的事情,尤其明明不是六參,但百官皆在。
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隨著五月廿一日來時,關于東北的劇變的預言。
這是最近蔡京發動百官彈劾,關于他寵幸妖道的主要內容,也是直指吳曄和他自己的一場風波。
如今時間來臨,正是吳曄預言中的日子,可是一切都沒來。
這似乎加劇了風暴的來臨,文書如雪片飛來。
他有心避開這個日子,可是文臣們豈會放過他?
“陛下,那妖道吳曄妖言惑眾……”
“今日五月廿一,天晴地朗,並無變化,足以見陛下所信妖道之所,不足為憑……”
“陛下,此事還好只是汴梁城中一場鬧劇,若是傳到遼國,有失國體也……”
果然,在朝會中,百官並並沒有放過他。
皇帝嘆氣,他對吳曄的感情,實在不同于其他人。
這些年他寵幸過不少道士,但唯獨吳曄似乎格外了解他,不過如今吳曄預言失敗,他對他的寵幸,只能告一段落了……
也就是說,從政治上,他必須跟吳曄做一個切割。
可是,吳曄身上關系到一件事,那就是關于神霄之王,道君皇帝的推動。
如果吳曄倒了,那他心中那些野望,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想到此處,宋徽宗不免看了下首的蔡京一眼,這位跟了他多年,且一直“兢兢業業”的老臣,卻一言不發。
他何嘗看不出這次的事件是蔡京推動的,這位老臣用他的行動,向自己表達了不滿。
一切暗流涌動,盡在不言中。
他想要擺平這場風波,需要給蔡京做出一部分的讓利。
他想要什麼,從他和林靈素的交談中,已經明了一些。
沒錯,最近蔡京引薦一位道人入宮,此人名為林靈噩,他同樣精通神霄法,與吳曄有怨。
但此人同吳曄一般,也是高道。
雖然差了一些,但他同樣可以推動趙佶從普通皇帝到道君皇帝的轉變。
只是,蔡京這種安排好一切的行為,總讓趙佶有口氣堵在胸口,不得抒發……
但為了自己的利益,吳曄,也不是不能放棄……
宋徽宗閉上眼楮,正要說些什麼,此時,一個宦官走進來,讓人側目……
他身形高瘦,身著靛青宮袍,雖然身形佝僂,看似謙恭,但在場的文武官員,卻因為他的進來變得不自在起來。
實在是因為此人雖然名為宦官,卻權柄滔天,有隱相之名。
來人走到皇帝面前,抬頭,一張同樣細長,顴骨略高的臉,展露人前。
“官家,東太乙宮有些事,臣覺得應該稟告!”
“梁節度請說!”
皇帝因為宦官的出現,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來人,正是皇帝寵幸的宦官,晉州觀察使、興德軍留後、節度使、宮觀使梁師成。
他在關鍵時刻打斷了百官對皇帝的詰難,趙佶十分歡喜。
“就在剛剛,東太乙宮有人報,通真先生將通妙先生打了……”
梁師成話音落,大殿中的官員忍不住笑出聲來。
宋徽宗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吳曄和王仔昔都是他冊封的高道之士,居然如武夫一般打起來了?
這種不成體統的事,不但丟了他們自己的人,也丟了皇帝的臉面。
“來人吶,將他們兩個給朕召到宮中來……”
宋徽宗難得大怒,對吳曄的心中的些許愧疚感,變成了生生的厭惡。
所謂物極必反,正因為他深深信任吳曄,所以此時才會更加震怒。
垂拱殿中,百官對視,既然皇帝如此,他們自然也不必多言。
……
“請大人稍候,貧道換身衣服,馬上入宮!”
東太乙宮,吳曄從宮中來的宦官處得到口諭,他看了旁邊的禁軍一眼,轉身入院。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入室更衣。
靜室中,水生腳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詞。
吳曄好奇︰“你在做什麼?”
“師父啊,徒兒在回憶升玄科怎麼做,回頭給您做超度……”
“您看您吧,平日就抓我們做模擬題了,科儀是一點都不教,要不是我跟大師兄偷偷學點……”
吳曄登時氣結,升玄科,是給死人超度用的,他一個巴掌拍在水生後腦勺,後者慘叫一聲,捂著腦袋,眼淚汪汪。
“就算給貧道做超度,也是要做歸真科,不是升玄科……”
吳曄被這個活寶氣得不輕,師父真難當啊。
“不對,你是覺得貧道必死是吧?”
吳曄給水生補了一腳,他在地上打滾起來……
“師父啊,您看現在陛下都讓人來拿您,您哪來的活路喲……”
水生這個活寶雖然鬧騰,但吳曄看他眼中的擔憂,倒也是真心實意。
他沒好氣道︰
“放心,你師父我死不了……”
“您怎麼可能還有活路啊,都五月二十一了,什麼事都沒發生,讓您沒事不要亂預言……”
“貧道的預言不會錯!”
吳曄沒有理會水生,徑自去找一身干淨的衣服。
他沒有穿皇帝賜予的法衣道袍,而是選了一身樸素的常服。
水生見吳曄平靜,心中的擔憂也去了不少。
“師父,您平日里不是讓我們相信科學嗎?怎麼您……”
“因為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吳曄懶得跟這個憨貨多說,只是吩咐一句︰
“為師此去,可能會有牢獄之災,但少則三日,多則七日,必然一飛沖天。
你大師兄他們過來,你先接著,安頓好,不要起沖突!
不過萬一……”
吳曄頓了一下,眼中多了幾分陰霾。
“若我真有什麼不測,你們就往南方走!”
他只是吩咐幾句,仿如生離死別,水生本來還想用插科打諢壓下的心里的擔憂,此時頓時爆發出來。
十二三歲的孩子,哪有什麼城府,只是不想讓吳曄擔心。
他嚎啕大哭,門外守著的宦官和禁軍也能感受到師徒二人的絕望。
但等到吳曄走出來,他風輕雲淡的樣子,還是讓人多看一眼。
上了車馬,一路前進。
吳曄沿著熟悉的步道,進入垂拱殿。
大殿中,參與早朝的官員,紛紛將目光集中到吳曄身上,這少年道士他們大多數人也是第一次見。
見他平靜的模樣,許多人忍不住高看他一眼。
比起吳曄的清高,王仔昔的的形態,氣度就差了許多。
他比吳曄先到,正用怨毒的眼神目視吳曄。
宋徽宗沒有開口,王仔昔率先道︰
“陛下,您今日可要為臣討回公道?”
“通妙先生自稱活了數百年,上聖高真,還需要陛下幫你討公道?”
吳曄沒有慣著王仔昔,直接懟道。
在場官員,才從吳曄身上看到幾分年輕人的崢嶸。
兩位所謂的高道,就如小兒一般在朝堂上爭斗起來,實在有辱斯文。
宋徽宗的臉色十分難看,此時,朝堂上有人喊道︰
“吳曄,你可知罪?”
“貧道,何罪之有?”
吳曄不卑不亢,直視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