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沉默片刻,轉頭對牛頭使者道︰“牛頭使者,能否請你暫且回避?”
牛頭使者眉頭一擰,面露不悅︰“日游神,你這是何意?”
了因神色淡然,語氣卻不容置喙︰“方才你所作所為,已壞了冥府規矩。若此刻離去,先前種種,我便權當未曾發生。”
牛頭使者眼中掠過一絲掙扎。她雖對眼前日游神的身份滿心好奇,卻也知了因所言非虛,不得不權衡輕重。
她咬了咬牙,狠狠剜了了因一眼,終是轉身沒入林中,身影漸遠。
待牛頭使者遠去,了因方轉回目光,望向仍死死盯著自己的桑杰大喇嘛。
他輕嘆一聲,那嘆息似承載了太多難以言說的過往。
未見其有何動作,眉心處卻倏然亮起一點紅光,如漣漪般漾開,漫過整張面容。
原本蒼老的肌膚泛起微瀾,皺紋漸次舒展,松弛的皮肉變得緊實,五官輪廓愈發清晰。
不過轉瞬之間,立于眾人眼前的已非那滿面風霜的老者,而是一個眉目清朗的年輕和尚。
他約莫二十出頭,面如冠玉,膚若凝脂,整張臉精致得宛若白玉雕琢的佛像。
最引人注目的是眉心一點朱砂,鮮紅欲滴,襯得他愈發超塵脫俗。
桑杰凝視這張熟悉的面容,眼中情緒翻涌,輕聲道︰“看來……貧僧所料不差。”
一旁的桑普緊鎖眉頭,仔細端詳了因的面容,只覺似曾相識,卻如何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終是按捺不住,出聲問道︰“桑杰師兄,他究竟是誰?”
桑杰深吸一口氣,聲音沉凝︰“他便是青山寺——不,如今該稱大無相寺的弟子,了因!”
桑普聞言驟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重新打量了因。
他終于憶起為何覺得這張臉熟悉——這分明是驚鴻照影榜上高居首位的了因和尚!
他曾見過玄機閣流傳的了因在問禪路上講經的畫像,當時還暗嘆一個和尚竟能登臨榜首。
如今親眼得見,方知真人風姿遠勝畫像,那畫卷怕是連十分之一的神韻都未能摹寫。
“不可能……”桑普喃喃自語︰“驚鴻照影榜上說你年未及三十,怎會有如此深厚的修為?而且傳聞你十年前經脈盡斷,早已淪為廢人……”
話至此處,桑普驀地頓住,回想起方才與了因交手的情景——對方確實始終未動用內力……
這時桑杰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了然︰“大力龍象掌,大摔碑手……想來連拙火定,你也領悟了吧?”
了因這才明白對方如何識破自己的身份。
沒有秘籍卻想逼問龍象般若功,便只有一種可能——佛經。
他沒有作答,只默默運轉起拙火定功法。
臍下三寸處,一縷先天之火悄然燃起。
火焰徐徐上升,分作兩路流入雙腎,所過之處經絡瑩瑩生輝。
隨後火焰匯入心脈,在心竅處稍作停留,繼而流轉五髒,最終在肝膽處凝聚成兩簇青藍色的少陽之火,那光芒透過鎏金黑袍隱約可見。
“不過十年光景……”桑杰見狀不禁慨嘆︰“先天之火,命門之火,連五髒的五行之火,你也修煉至最後的少陽火……怕是再五十年,最後的三焦之火與靈台之火也可點燃……了因……你果然天縱奇才!”
了因聞言,眼中掠過一抹難以捕捉的復雜,雙手合十道︰“還要多謝大師當日贈經之恩。”
桑杰大喇嘛輕輕搖頭,目光幽深如古井︰“貧僧當時亦有私心。卻沒料到……”
他話音微頓,聲音里透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顫︰“你竟真能從經文中參透拙火定的修行法門。”
了因眉頭微蹙,當年贈經的往事竟暗藏玄機?
他正欲追問,卻听桑杰驟然開口︰“了因師傅,可願入我雪隱寺?”
一旁的桑普聞言震驚失色,張口欲言,卻似突然想到什麼,竟生生將話咽了回去,只是神色復雜地望向了因。
這突如其來的邀約,連了因也為之怔然。
他沉默片刻,眉間蹙起淺川︰“大師何出此言?明面上,貧僧乃大無相寺弟子;暗地里,又是冥府的日游神。且不論雪隱寺敢不敢收我這等身份,便是大無相寺那一關,只怕也難逾越。”
桑杰微微搖頭,目光如磐石堅定︰“只要你點頭,雪隱寺願傾盡所有,助你斬斷與大無相寺的因果。”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當年你的事,貧僧也有所耳聞。大無相寺這麼多年對你不聞不問,任你自生自滅,道你就不想尋個歸宿?”
了因眼神微動,卻仍保持平靜︰“那冥府呢?”
“冥府——”桑杰目光掃過一旁的孟婆︰“激活舍利子之事如此隱秘,冥府都能知曉,恐怕如今寺中就有他們的眼線。既然如此,多你一個日游神,少你一個日游神,又有什麼分別?”
了因凝視著桑杰,試圖從對方眼中讀出更深層的意圖。
見他不語,桑杰再度開口。雖因傷勢聲音虛弱,卻字字千鈞︰“了因師傅,若你應允,莫說《龍象般若功》,便是雪隱寺藏經閣中千年積澱,諸般密傳法典,皆可任你翻閱。日後你當為雪隱寺上師,地位尊隆,若你有意……”
他頓了頓,語驚中人︰“便是法王之位,也未嘗不可。”
這番承諾重如山岳,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分。
了因听聞,眉頭非但沒有舒展,反而蹙得更緊,眼中疑慮更深。
一旁的孟婆見他神色凝重,還以為了因被對方打動。
“日游神,莫要相信這大喇嘛的話,雪隱寺何時變得如此慷慨了?這其中必有蹊蹺!只怕你一旦踏入雪隱寺山門,便是羊入虎口,再難脫身!”
了因聞言,緩緩轉過頭,對著孟婆微微頷首。
此刻,他非常想知道桑杰大喇嘛,為何會如此不計代價招攬他。
他重新轉向桑杰,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對方那深邃的眼眸︰“大師厚賜,了因受之有愧。貧僧只問一句——為何是我?大師究竟想從貧僧這里得到什麼?”
桑杰大喇嘛看著了因清明如鏡卻又暗藏鋒芒的眼神,知空言已無法取信。
他深吸一口氣,卻引動身上傷勢,猛地一陣劇咳。
殷紅血線自唇角滑落,被他漫不經心拭去,雖然面色又蒼白幾分,那雙眼楮卻亮得駭人。
“咳咳……罷了,事到如今,貧僧便不再隱瞞了。”
他緩緩轉向一旁的孟婆,雙手合十,聲音雖虛弱卻依然莊重︰“孟婆使者,貧僧接下來的事,涉及雪隱寺中機密,可否……請您暫且回避片刻?”
孟婆那雙深邃的眼眸先是冷冷地掃過桑杰蒼白的面容,隨即轉向了因,似在征詢他的意見。
見了因微微頷首,她又看了一眼對方身上滲血的傷口,這才交代了因一句‘小心’後,轉身離去。
待孟婆離去,桑杰這才長舒一口氣,整個人仿佛又虛弱了幾分。他跌坐在地上,喘息片刻,才重新抬眼看向了因。
“你可知,無論是舍利子,還是那九皇子,甚至……甚至是當年貧僧贈你那部經書,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同一件事。而這件事,也是我想請你入寺的……根本緣由。”
了因心神一震,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沉聲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