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月光如水,李修遠與了因仍沉浸在方才的琴韻之中。
“洛姑娘這一曲《雲山遠》,當真令人神游物外。”李修遠睜開眼,眸中似有雲霧未散︰“琴音起時如見十萬大山層巒疊嶂,轉調處又似聞天元城鐘鼓齊鳴。”
了因手中佛珠不知何時已纏回腕間,聞言撫掌贊嘆︰“洛姑娘不愧是妙音坊高足,這一曲當真將南荒的雄渾與中洲的縹緲都化入七弦之中,小僧閉目時,仿佛看見雲海間有青鸞振翅,當真妙絕。”
洛泱聞言抿唇一笑,廣袖輕拂過琴身︰“二位謬贊了。”
她忽而轉向了因,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了因師傅昨日不是還自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此刻明月當空,何不也贈李兄一曲?”
了因手中酒杯微微一晃,幾滴清酒濺在僧袍上。
“系統,給我加點。”
心中默念的同時,面上卻作出一副為難神色︰“洛姑娘說笑了,貧僧那點微末伎倆,哪敢班門弄斧?”
“是嗎?”洛泱指尖輕點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泛音︰“了因師傅當日不是還說要指點我一番?莫不在夸口哄人?須知出家人可不該妄語。”
李修遠也來了興致,直接給了因斟了一杯酒︰“了因師傅若真能撫琴,今夜這般良辰美景,豈可辜負?縱是李某沒這耳福,但總該要給洛姑娘這個面子的。”說罷將酒杯推至了因面前。
了因故意苦笑一聲,喉結滾動間將杯中佳釀一飲而盡。
“既如此,小僧便獻丑了。”
說著他接過硯上冰,將僧袍下擺鋪展如蓮葉。
“洛姑娘既以一曲《雲山遠》送李兄出南荒,那小僧便以這《笑傲江湖》伴李兄入江湖。”
話音未落,忽聞裂帛之音破空而起,兩人只見了因十指翻飛如穿花蝴蝶,琴音時而如大江奔涌,驚濤拍岸;時而似飛瀑傾瀉,玉珠迸濺。
那曲調與傳統琴曲大相徑庭,錚錚然帶著幾分狂放不羈,竟將七弦琴奏出了金戈鐵馬之勢。
“滄海一聲笑——”因突然開口唱和,清朗的嗓音混著激越的琴音,在月下庭院中回蕩,竟有種說不出的豪邁氣概。
李修遠手中酒杯“啪“地落在石桌上,酒水濺濕了衣袖猶不自知。
洛泱更是檀口微張,廣袖下的手指不自覺地跟著節拍輕顫。
大江東去,浪濤拍岸;孤舟橫渡,風雨飄搖。
在系統加持下,了因指法愈發凌厲那《笑傲江湖》的曲調在他指下竟顯出十二分的狂放不羈,七弦震顫間,仿佛看見白衣劍客踏浪而來,紅顏知己執傘相隨,將江湖兒女的灑脫與羈絆演繹得淋灕盡致。
最後一個泛音如鶴唳九天,了因雙手按弦,庭院重歸寂靜,
他僧袍後背已完全被汗水浸透,月光下蒸騰起淡淡白霧。
“了因師傅...”洛泱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發覺喉頭發緊,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心頭︰“這曲子...叫什麼名字?”
“《笑傲江湖》!”李修遠持酒的手微微發抖。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從一首曲詞中感受到如此澎湃的心潮,仿佛看見無數江湖兒女在琴音中仗劍天涯,快意恩仇。
“《笑傲江湖》?可這……是江湖嗎?”洛泱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歲月磨礪過的古琴弦,帶著幾分滄桑與困惑。
了因默然,指尖輕輕撫過琴弦,余音裊裊。片刻後輕嘆道︰“小僧從未去過江湖,也不知江湖到底是怎樣一番光景,但……”他抬眸望向遠方,眼中似有星河流轉︰“這卻是小僧心中的江湖。”
“心中的江湖?”洛泱喃喃重復,這三個字在她唇齒間輾轉,帶著說不盡的意味。
李修遠不知為何沉默了半天,許久之後他轉頭望向了因,目光復雜如深秋的潭水︰“李某倒是後悔剛才說的話了。”
“什麼話?”了因好奇地抬眼,清澈的目光與李修遠相接。
李修遠聞言幽幽嘆息一聲︰“了因師傅這樣的人,或許就不應該踏足江湖,那江湖……”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如暮鼓︰“怕是會毀了了因師傅的念想。”
李修遠走了。
踉蹌而去,身形在月色下搖晃如風中殘燭,卻固執地推開攙扶的手。
了因原想發笑,可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寥。
“吱嘎”
院門關閉,本以為洛泱早就回了房中,卻不想他剛一回身,便看到一尊月下美人。
“此曲放浪形骸卻又回味無窮,你果真沒說謊。”說罷,她廣袖輕拂,對著了因盈盈行了一禮。
目送佳人消失在眼前,了因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下巴。
“這是……服了?”
他忽覺暢快,醉意都散了幾分︰“倒不枉我耗盡儲備人設,將琴藝提到八級。”
踉蹌跌坐石凳時,衣袖帶翻半盞殘酒,他屈指叩擊桌面,眼中精芒乍現又隱。
“以李兄的為人,想必到了中洲之後定會為我揚名,不過……”
指尖陡然收攏,捏碎一片飄落的桂花。
“揚名的最快方式,還是要如李兄那種,若是我此時位列金鱗榜,恐怕以這特立獨行處事方法,早就被傳揚開來。”
夜風卷著酒香掠過庭院,了因忽然仰頭飲盡壺中余瀝。
當陶甕重重砸在石桌上時,他眼底醉意已化作灼灼明焰︰“實力為尊,還是要盡快突破九竅。”
人生最常見的莫過于別離。
立冬時節,城門外薄霧輕籠,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
了因一襲素白僧衣立于晨光中,衣袂被微涼的北風輕輕掀起,宛如一株將謝未謝的白梅,透著幾分清冷孤寂。
“阿彌陀佛。”他雙手合十,表情鄭重︰“此去山高水遠,二位施主珍重。”
洛泱朱唇輕咬︰“我...當真非走不可麼?”
了因微微搖頭,同時心中惱怒那了才與空鳴老和尚的做法。
若非兩人,洛泱何至于被無涯宗察覺行蹤?
李修遠忽然從馬車上取下一個酒囊。
“此去中洲,不知何年能歸。”
他將酒囊遞過,嗓音微啞︰“大師……珍重。”
了因接過仰首,清冽酒液入喉,一線晶瑩順著下頜滑落,在晨光中燦若朝露。
他抬手拭去酒痕,忽的展顏一笑︰“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二位施主,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