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的門一關,禮部尚書那條腿就軟了。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看向旁邊氣定神閑的沈經義,那眼神活像見了鬼。
怪不得,怪不得早朝時他總覺得沈相的背影里透著一股子“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淡定。
原來根子在這兒!
等兩人並肩從宮里出來,禮部尚書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追上沈經義,臉上堆滿了笑,哪里還有半分方才的緊張。
“沈兄,沈兄!你這藏得可太深了!”他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滿是艷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陛下與令嬡的喜事,我等竟是半點風聲都未听到。真人不露相,佩服,佩服啊!”
沈經義腳步未停,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陛下聖心,豈是我等臣子所能揣度。老夫也只是遵旨行事罷了。”
說完,便拱了拱手,徑直走了。
禮部尚書看著他那不疾不徐的背影,咂了咂嘴。
呸,老狐狸,就你這淡定樣,你說你不知情,誰信啊!
…………
似乎是因為宮里催的急,所以立後的聖旨下得極快,快到那些還在四處打探、猜測是哪家貴女得了青眼的大臣們,連口熱茶都沒喝完。
“是沈相家的女兒?那個從小在鄉下養大的沈梔?”
“我的天!沈經義這手牌打得,真是神鬼莫測!他還總說女兒身子弱,性子野,怕我們笑話,結果呢?”
“結果人家直接一步到位,成了中宮之主!我們還在為兒子能娶個什麼官家小姐沾沾自喜,人家女婿直接是皇帝!”
人群中,寧尚書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自家夫人前段時間還興致勃勃地,想要撮合自家兒子寧榷和沈家那位小姐。他當時還覺得門當戶對,是樁美事。
現在想來……他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
怪不得!
怪不得前些日子,他在朝堂上不過是就漕運的一點小事,多說了兩句,就被陛下那雙墨色的眼楮盯了許久,那眼神,冷得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兩個窟窿。
怪不得他兒子寧榷的差事,也被陛下不咸不淡地敲打過幾次。
原來根子在這兒!
他這是在鬼門關門口溜達了一圈,自己還渾然不覺!
寧尚書抬手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看向沈經義離去的方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這老東西,真是一點口風都不漏啊。
…………
與此同時,沈府也迎來了浩浩蕩蕩的皇家儀仗。
為首的並非尋常的傳旨太監,而是皇帝身邊最得臉的總管,魏忠。
沈經義領著全家上下,跪于庭前接旨。
魏忠展開明黃的聖旨,他那平日里略顯尖細的嗓音,此刻卻充滿了莊重與威嚴,響徹整個沈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乾坤締造,陰陽匹配,必立內助,以輔朕躬。茲有丞相沈經義之女沈氏,名梔,德容兼備,性資敏慧,柔嘉淑順,克令媛徽。朕心悅之,如遇星辰,如沐春暉。今朕欲以最高之位,許唯一之心。特冊封爾為皇後,母儀天下。擇吉日舉行大典,欽此。”
沒有太多繁復華麗的辭藻,卻字字句句,都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鄭重與獨一無二的珍視。
“朕心悅之,如遇星辰,如沐春暉。”
“以最高之位,許唯一之心。”
沈夫人听著听著,眼眶就紅了。
她轉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神色平靜的女兒。
沈梔只是靜靜地听著,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那雙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早已知曉一切。
魏忠宣讀完聖旨,笑呵呵地將聖旨卷好,交到沈梔手上,又側過身,對著門外一揮手。
“陛下有旨,此為聘禮,請皇後娘娘笑納。”
這一聲“皇後娘娘”,叫得沈府上下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顫。
緊接著,所有人都被門外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長長的隊伍從街頭一直延伸到街尾,一眼望不到頭。
抬著紅色漆木箱籠的內侍們,如同流動的紅色溪水,源源不斷地涌入沈府。
“開箱——”
隨著魏忠的一聲高唱,最前頭的一排箱籠被打了開來。
金光與寶氣,瞬間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第一箱,是滿滿一箱大小均勻、色澤圓潤的東海明珠,每一顆都價值連城。
第二箱,是整整齊齊碼放著的、雕刻著龍鳳呈祥紋路的赤金磚,沉甸甸,金燦燦。
第三箱,是罕見的整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如意,玉質溫潤,毫無瑕疵。
第四箱,是傳說中“一寸縑一寸金”的雲錦,十幾匹不同顏色,流光溢彩,華美至極。
……
一箱接著一箱,流水般的聘禮被抬進沈府的前院、中庭,甚至連後花園的空地上都開始擺放。
金銀玉器,古玩字畫,綾羅綢緞,這些都還只是尋常。
更令人咋舌的還在後面。
有西域進貢的,十年才結一次果的火玉石榴樹,整整兩株,連帶著巨大的玉盆一起被八個壯漢抬了進來。
有南海運來的,據說能闢邪安神的整株血色珊瑚,比一人還高,枝杈崢嶸,流光溢彩。
有御藥房里存了上百年的,有市無價的珍稀藥材,什麼千年的人參、雪山上的靈芝,跟不要錢似的,裝了滿滿好幾個紫檀木盒。
還有一整套用南海紫水晶打造的文房四寶,筆桿、硯台、鎮紙,在日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暈。
沈夫人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變成了徹底的麻木。
她拉著沈梔的手,看著那些幾乎要將整個丞相府都淹沒的聘禮,喃喃道︰“這……這也太……”
她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了。
這哪里是聘禮,這分明是把大宸王朝半個國庫都搬過來了。
沈經義也是嘴角直抽。
他這個丞相,一輩子為官清廉,結果臨了,倒被未來的女婿用這種方式,搞得跟天下第一大貪官似的。
周圍的下人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眼楮瞪得像銅鈴,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等陣仗。
在一片璀璨奪目的寶物中,沈梔的目光卻落在一個並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兩個小內侍,正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稍小一些的楠木箱子。
箱子沒有上鎖,蓋子虛掩著。
沈梔走了過去。
魏忠見狀,連忙跟上,笑著解釋︰“娘娘,這是陛下特意為您尋的。知道您喜歡些新奇玩意兒,便命人搜羅了來。”
沈梔輕輕推開箱蓋。
箱子里沒有金玉,沒有珠寶。
而是滿滿一箱子,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的各色蜜餞和糖果。
有甦州的松子糖,有揚州的桂花糕,有洛陽的翻糖人偶,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卻五顏六色,看著就讓人心情愉悅的小點心。
在箱子的最上面,還放著一個用麥芽糖捏成的小兔子,晶瑩剔透,憨態可掬,像極了她那晚在宮里,順手從食案上拿走的那個。
她記得,那天晚上,他看見她吃得開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原來他都記著。
沈梔拿起那只糖兔子,指尖輕輕踫了踫它圓滾滾的肚子。
這個男人,看似暴虐瘋魔,不懂情愛。
可他卻用自己最直接、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將他所能給的,最好的,全部捧到了她面前。
不僅僅是那些象征著權勢與財富的奇珍異寶,還有這些藏在細節里的,獨屬于她的溫柔。
沈梔彎起眼楮,笑了。
那笑容,比滿院的金光寶氣,還要燦爛耀眼。
魏忠看著她的笑容,也忍不住為陛下高興。
這位沈小姐看到無價的寶貝都沒有露出的笑容,卻因為一個塊小小的點心露出來了。
他想,也許陛下以前吃過的苦,都是為了能遇到皇後娘娘吧。
真好,以後陛下就再也不會那麼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