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後?
姜玉聲撥弄琴弦的手指一頓,琴音戛然而止,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鳴。
她抬起頭,看向氣喘吁吁的春桃,眉心緊蹙。
那個瘋子,要立後了?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荒謬的,夾雜著輕蔑的冷笑。
他那樣的人,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他的世界里只有掠奪與毀滅,他會愛誰?誰又敢愛他?
前世她被囚在宮中時,不止一次听聞朝臣們旁敲側擊,勸他選秀納妃,廣開後宮,以固國本。
可每一次,都被他用最血腥的方式駁了回去。
輕則罷官,重則抄家。
久而久之,借他十個膽子,也沒人敢再提這件事。
這輩子沒了她在身邊,他不定是比前世更加癲狂暴虐,怎麼反而想通了?
姜玉聲很快就為他找到了理由。
八成,又是被朝臣們逼急了吧。
或者是,他終于厭倦了一個人的瘋狂,想找個新的玩意兒來折磨?
她幾乎能想象到那個畫面。
某個可憐的貴女,被送進那座華麗的牢籠,日日對著一個隨時可能發狂殺人的瘋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真是……倒霉透頂。
姜玉聲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心底那點因婆母和柳凝婉而起的郁氣,竟奇跡般地消散了大半。
幸好。
幸好她重生了,逃離了那個深淵。
如今,她嫁了心上人,雖然生活有些不如意,但至少她的丈夫是正常的,是溫和的,雖然有時候過于軟弱,但是懂得愛與尊重的。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暴君,還在他那座冰冷的皇宮里,與自己的心魔纏斗。
活該。
誰讓他上輩子那麼對她。
“夫人?”春桃見她半天不說話,只是一個人坐在那兒,神情變幻莫測,不由得小聲喚了一句。
“知道了,大驚小怪。”姜玉聲回過神,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古琴上。
別人的死活,與她何干。
她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
“吱呀——”
院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姜玉聲不悅地抬頭望去,正好看見那一幕。
她的丈夫李越,面色微醺,腳步虛浮,正被一個身形縴弱的女子攙扶著,走進了院子。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新來的表小姐,柳凝婉。
柳凝婉半個身子都貼在李越身上,低垂著頭,柔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一邊扶著李越,一邊用一種輕柔的聲音,關切地叮囑︰“表哥,你慢些,當心腳下的門檻。”
李越含糊地應了一聲,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更是大半壓在了柳凝婉的身上。
那畫面,在姜玉聲看來,親密得刺眼。
方才還在腦海里盤旋的暴君,立後,倒霉蛋……瞬間被她忘得一干二淨。
一股怒火“轟”地一下,直沖頭頂。
她猛地站起身,幾步沖了過去。
……
與此同時,下了早朝的文武百官,正三三兩兩地走出金鑾殿,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同一種情緒。
懵。
非常懵。
幾個相熟的官員湊在一起,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跟做賊似的。
“陛下……今天是怎麼了?吃錯藥了?”一個戶部的官員扯了扯旁邊同僚的袖子。
“噓!你不要命了!”同僚嚇得趕緊捂住他的嘴,做賊心虛地左右看了看,才壓著嗓子回道,“不過,確實邪門。我上朝的時候腿肚子還在打顫,生怕陛下又想起上次選秀的事,拿我等開刀。”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官員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自從上次幾位被陛下掀了老底後,誰還敢提‘後宮’二字?我等今日都是夾著尾巴做人,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他們最怕的這位主兒,今天自己提了。
就在剛才的早朝上,凌敘宸端坐于龍椅,神色平靜地听完了一眾奏報。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今天又將是一個平平無奇、只要能活著下朝就謝天謝地的日子時,他忽然開了口。
“朕思慮良久,覺得之前各位愛卿說的對,後位空懸已久,于國不利,于社稷不穩。”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殿內每一個人的耳中。
大臣們瞬間炸了毛,一個個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當場變成一只鵪鶉。
來了來了,暴君又要找茬了!
這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又上奏勸陛下立後了嗎?不想活了?
就在眾人心驚膽戰,猜測著今天又是哪個倒霉鬼要人頭落地時,龍椅上的帝王,卻說出了下一句讓他們集體石化的話。
“所以朕意已決,不日將舉行大典,冊立皇後。”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听。
立後?
我們沒勸啊!您自己想通的?
凌敘宸完全無視了底下那一張張呆若木雞的臉,繼續道︰“人選朕已有定奪,此事無需再議。禮部尚書留一下,退朝。”
說完,他便起身,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一整個朝堂的文武百官,在風中凌亂。
“所以……陛下要立誰為後?他這京城都沒怎麼逛過,哪來的人選?”
“天知道!不過你看,陛下走的時候,還叫上了沈相。”
眾人順著話音看去,只見丞相沈經義與被點名的禮部尚書,正並肩而行,跟在聖駕之後,往御書房的方向去了。
禮部尚書一張老臉皺成了苦瓜,步子都有些哆嗦,顯然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驚喜”中緩過神來。
倒是沈相,從頭到尾,都鎮定得有些過分。
此刻他走在人群中,背脊挺得筆直,步伐沉穩,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不愧是沈相啊,就是比他們強!
沈經義當然鎮定。
因為這件事,他不僅知道,還是第一個知道的。
他想起三日前那個夜晚。
這位讓滿朝文武聞風喪膽的年輕帝王,脫下了龍袍,換上了一身尋常的玄色錦衣,在夜深人靜之時,秘密來到了他們沈家。
沒有儀仗,沒有隨從,只帶了一個魏忠。
當管家慌慌張張來報,說陛下親臨之時,沈經義和沈夫人都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家那個膽大包天的女兒又闖了什麼禍。
可當他們趕到前廳,卻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那個傳說中喜怒無常、殺人如麻的帝王,正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膝上,背脊繃得筆直。
他沒有看他們,目光一直落在地面某處,側臉的線條緊得像一塊石頭。
那不是帝王的威嚴,而是一種肉眼可見的緊張。
沈經義活了半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在那一刻,忽然有些看不懂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接下來的談話,更是讓他心神巨震。
凌敘宸沒有繞任何圈子,在與他和夫人行過晚輩禮後,便開門見山,聲音因過度克制而顯得有些沙啞。
“沈相,沈夫人,我今日前來,是想求娶令嬡沈梔為後。”
他用的是“我”,說的是“求娶”。
一個帝王,為了娶一個臣子的女兒,不惜深夜私訪,放下身段,用上了“求”這個字。
那一刻,沈經義看著他那雙墨黑的眼瞳里,壓抑著的偏執與孤注一擲,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制衡。
他是真的,用他全部的所有,在愛著自己的女兒。
想通了這一點,沈經義看著身邊早已被驚得說不出話的夫人,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只怕自己家女兒早就同意,不然帝王也不會貿然上門。
胳膊肘早就往外拐了,還能怎麼辦?
只能風風光光地嫁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