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
何止是巧。
這簡直是捅了天了。
沈梔感覺自己的頭皮都在發麻,下意識地松開了抓著凌敘宸袖子的手,往前挪了半步,像只護崽的老母雞,試圖用自己單薄的身板擋住父親那幾乎能殺人的視線。
“爹,娘,哥哥……你們怎麼起這麼早啊?呵呵,呵呵呵……”
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沈經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她心虛的小臉,最終還是落在了她身後那個男人身上。
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玄色常服,料子是頂級的,但領口和袖口處有幾道不易察覺的褶皺,一看便知是和衣而眠。
發冠未戴,墨色的長發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著,更襯得那張臉俊美得有些過分,也少了幾分朝堂上的威嚴,平白多了幾分……登徒子的氣息。
沈經義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身後的沈清和低著頭完全看不清表情。
而沈母,則是一手捂著心口,另一只手死死抓著兒子的胳膊,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難道女兒說的心悅之人,就是當今皇帝?
這場詭異的對峙里,反倒是被圍觀的中心,那位九五之尊,先鎮定了下來。
凌敘宸越過沈梔,往前站了一步,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這個小小的動作,讓沈經義的眼皮又是一跳。
只見凌敘宸對著他,鄭重地拱手行了一禮,動作標準,無可指摘。
“沈相。”
他開口,聲音平穩,听不出任何情緒。
沈經義扯了扯嘴角,側身讓開來,皮笑肉不笑︰“不敢當,陛下乃萬金之軀,怎可對臣行此大禮。”
這陰陽怪氣的調調,讓沈梔的心都揪緊了。
“爹!”
“你閉嘴。”沈經義冷冷地打斷她,視線依舊鎖著凌敘宸,“陛下日理萬機,想必是昨夜批閱奏折太過辛勞,走錯了路,誤入了小女的清芷院吧?”
這話里的諷刺,連傻子都听得出來。
凌敘宸沉默了片刻。
他很想說,不是誤入,是蓄謀已久。
他還想說,他昨夜為何會來。
可看著沈經義那張黑如鍋底的臉,他知道,現在任何解釋都只會火上澆油。
于是,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最能表明態度的方式。
“是朕唐突了佳人。”他微微頷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朕,心悅梔梔。此來,並非兒戲。”
此話一出,院子里更靜了。
沈母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沈梔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一顆心怦怦狂跳,又甜又慌。
她偷偷從凌敘宸身後探出腦袋,去看父親的反應。
沈經義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那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他盯著凌敘宸看了許久,久到晨間的露水都快凝結成霜。
然後,他緩緩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既然陛下不是在說笑,那便請吧。”
他的聲音听不出喜怒,卻帶著一股嚴肅,“寒舍簡陋,不知能否請陛下入正廳,喝杯茶?”
“喝茶”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
這哪里是喝茶,分明是三堂會審。
半炷香後,沈家正廳。
凌敘宸拒絕了主位,然後被“請”到了客座的首位。
對面,沈經義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沈母和沈清和分坐他兩側,一個憂心忡忡,一個在努力維持嚴肅的表情。
而沈梔,則被她爹一個眼神,勒令坐到了沈母身邊,離凌敘宸隔了十萬八千里。
她想開口,卻被母親在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夏禾作為知情人,戰戰兢兢地奉上茶,然後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沈經義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卻不喝,只听著那瓷器踫撞發出的清脆聲響,一聲一聲,敲在凌敘宸的心上。
終于,他放下了茶杯。
“陛下,”他開口了,稱呼依舊恭敬,語氣卻截然不同,“方才在院中,陛下說心悅小女,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來了,盤問開始了。
沈梔緊張地攥緊了手帕。
凌敘宸正襟危坐,答道︰“自宮宴初見,便已傾心。”
“哦?”沈經義挑眉,“那為何當時不說,反而要等到今日,用這種翻窗入室的方式,來表達心意?”
“翻窗入室”四個字,他說得又慢又清晰。
凌敘宸的俊臉,罕見地浮現出一絲不自然。
饒是他臉皮再厚,被未來岳父當面戳穿這種行徑,也難免有些掛不住。
“是朕……情難自禁。”他只能如此回答。
“情難自禁?”
沈經義冷笑一聲,“陛下乃一國之君,富有四海,什麼樣的絕色佳人沒有?小女不過是臣家中嬌養的一個頑劣丫頭,如何就能讓陛下‘情難自禁’到甘冒奇險,夜探香閨?”
這話問得極為刁鑽。
他這是在懷疑凌敘宸的動機,懷疑他不過是一時興起,貪圖新鮮。
沈梔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爹!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喜歡他,我讓他留下來的!”
“你給我坐下!”沈經義一聲低喝,積攢了一早上的怒氣終于泄出了一絲,“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女兒家的名節和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沈梔被吼得眼圈一紅,委屈地癟了癟嘴,卻還是被母親拉著坐了下來。
凌敘宸看到她泛紅的眼眶,心中一痛。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那股熟悉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暴戾氣息,開始在心底隱隱翻涌。
但他看到沈梔投來的、帶著安撫和信任的目光時,那股戾氣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不能。
不能在他們面前失控。
他深吸一口氣,迎上沈經義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沈相,朕今日在此,並非以君王身份。”他沉聲道,“而是以一個……求娶令嬡的男子身份。”
“朕沒有後宮,日後,也絕不會有。”
“朕願以江山為聘,以皇後之位相許,一生一世,只珍重她一人。”
“至于名節,朕會昭告天下,是朕對丞相之女一見鐘情,用盡手段,才求得佳人青睞。所有非議,朕一力承擔,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情真意切。
整個正廳,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沈母驚愕地捂住了嘴,看向凌敘宸的目光里,多了幾分復雜。
沈清和也是一臉的震驚,他知道這兩人情投意合,卻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暴君,竟能許下這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重諾。
這可不是尋常男子,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
唯有沈經義,依舊面不改色。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凌敘宸,那雙洞察世事的眼楮里,情緒翻涌。
震驚,懷疑,審度,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容。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陛下此言當真?”
“君無戲言。”
沈經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驚濤駭浪已經盡數斂去,只剩下一片清明。
“好一個江山為聘,好一個皇後之位。”
他自嘲地笑了笑,“陛下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臣,還能說什麼呢?”
沈梔一听這話,臉上頓時露出喜色。
這是……同意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听她爹話鋒一轉。
“但是,”沈經義的語氣陡然變得鋒利,“冊封皇後,是國事。可我沈經義嫁女兒,是我沈家的家事!”
“陛下可以不顧禮法,夜探閨房。但我沈家不能不要規矩,不明不白地就把女兒交出去!”
他站起身,走到大廳中央,目光灼灼地盯著凌敘宸。
“陛下想要娶我的女兒,可以。”
“拿出你的誠意來。”
“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該有的禮數,一樣都不能少!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你凌敘宸,是堂堂正正地來我沈家求親,而不是隨隨便便就從我女兒的窗戶里,把她‘偷’走!”
他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哪里還有半分臣子的恭敬,分明就是一個為女兒討要公道和顏面的父親。
沈梔看著父親挺拔的背影,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原來,爹不是不同意。
他只是怕自己受委屈。
凌敘宸也站了起來,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女兒,敢于當面頂撞天子的老人,心中那最後一絲被冒犯的不快,也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敬意。
他再次對著沈經義,深深地,長長地作了一揖。
這一次,不再是君臣之禮。
而是晚輩對長輩的,心悅誠服的一拜。
“岳父大人教訓的是。”
“所有禮數,朕……我,一樣都不會少。”
一聲“岳父大人”,讓沈經義的身子僵了僵,緊繃的嘴角,似乎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而旁邊的沈清和,在听到那聲略帶生澀的“我”時,“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像是打破了冰面的第一道裂痕。
整個大廳那凝重到幾乎要殺人的氣氛,瞬間被攪得七零八落。
沈經義一個眼刀飛過去,沈清和立刻收斂笑容,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剛才笑出聲的不是他。
凌敘宸也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天色已經大亮,早朝的時間快到了。
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那……我先回宮了。”他看著沈梔,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和安撫。
沈梔用力地點了點頭。
看著凌敘宸在父親復雜的目光中,終于不是翻窗,而是正大光明地走出了沈家大門。
沈梔覺得,今天的天氣,好像格外的好。
她轉過頭,笑嘻嘻地湊到沈經義身邊,討好地拉著他的袖子。
“爹,你真好。”
沈經義從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甩開她的手,背著手,邁著方步往書房走,連上朝都忘記了,嘴里還兀自念叨著。
“好什麼好!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聘禮要是少了一樣,你看我讓不讓他進門!”
“還有你!”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瞪了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兒子,“再敢笑,就給我滾去祠堂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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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改了好幾次,其實感覺以一個臣子的身份是不會對皇帝這麼說話的,但是就當火火私心吧,一個為了女兒的父親是可以什麼都不怕的!
反正甜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