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杜衡,我袁頌心里如珠如寶捧著的姑娘,居然被你如此看待。原想著請大伯母下帖,正正經經地將杜二夫人和螢兒請到袁府。
可此時此刻,袁頌卻覺得,什麼都不緊要了。
未待杜衡反應,他便徑直回身,與許、杜兩位夫人告辭,隨後翻身上馬,雙腿一夾,便朝著西城方向疾馳而去。
今日杜衡剛一離府,桃溪便上了偏院。
上回燈會,正是桃溪跟在甦螢身邊,還有藏書閣那幾回。雖說她只是個小丫鬟,好歹自幼便在杜衡書房伺候,早就學會了像一等丫鬟那般看主子的臉色。
主子之間的事,她當作看不見,卻也擋不住心中思量。
燈會前,公子曾問她願不願跟著表小姐。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頭,公子雖未多言,可看得出,他對她的回答是滿意的。之後,便有了她隨小姐去燈會的安排。
她也自作主張,將稱呼從“表小姐”改成了“小姐”。
哪知那日公子與小姐在書閣中說了幾句話後,小姐竟再也不來了。她心里空落了好幾日,加上清泉代公子來問她表小姐是否來過,她便隱隱覺得不妙。
如今公子讓她送書,一是奉命行事,二是她雖為公子的奴婢,與小姐相處日久,早已打心底敬重小姐,不願兩人之間生出罅隙。
只可惜,甦螢卻讓她將書冊帶回,仿佛早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你是個好的。我只是寄住在此,遲早要走。藏書閣不是好去處,你早些同你公子說一聲,讓他把你調回去罷。”
小姐這番話說得她面紅耳赤,原來小姐早早便看出了她的身份。心中的敬重更添幾分,她給小姐磕了個頭後,便離了偏院。
甦螢覺著是時候該出門走走,避避風頭,便前往正院偏廳,打算同姨母說說。誰知剛一進前院,便听說袁頌前來求見二太太。
容氏听了嚇一大跳︰“這是什麼路數?”
明明母親在信中說過,袁頌的母親曾提起過螢兒,打算讓京中嫂子下帖相邀。她一直在等,沒想到袁頌卻自己不請自來。
甦螢聞言便噗嗤笑出聲︰“他若是講究什麼路數,那就不叫袁頌了。”
甦螢自己未必察覺,容氏卻早已注意到,從昨日起,外甥女眉宇間便籠著一層淡淡的愁緒。她心想著這幾日螢兒既沒去上課,也未去藏書閣,只安安分分待在偏院,為何反倒悶悶不樂。
方才見她眉眼含笑,她也跟著松了口氣。原想著讓袁家那小子回去,正正經經地下一回帖,可看在外甥女的份上,她又軟了心,對著伺候在旁的清雲道︰“去請袁公子。”
容氏是見過小時候的袁頌的,沒曾想,這已是一省解元的他,竟還如小時那般胡鬧,她心中不禁多了幾分觀望之意。
袁頌由清雲引領至屋內,多年不見,當年的少年袁頌竟然已長得如此高大挺拔。
一雙狹長鳳眼,俏皮中帶著舒展之意,鼻梁挺直,嘴角微翹,一眼望去便有種清逸灑脫之感。
容氏原本是做好了听他胡說八道的準備,誰知他竟提息屏氣,正正經經走到跟前,實實在在地行了個大禮,道︰“小佷袁頌,不請自來,叨擾杜夫人,還請夫人恕罪。實不相瞞,家中伯母原本有意請夫人下帖相邀,只是多年未見,怕唐突失禮,便命小佷代為傳言。小佷心下躊躇,怕誤時機,便斗膽親來,望夫人勿怪。”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還留了幾分長輩的體面,一時間竟叫她無話可說。
偏偏只有甦螢知道,這袁頌最會裝模作樣。三年未見,果然比從前更“道貌岸然”了些,甦螢一個沒忍住,輕笑出聲。
袁頌本還端得住,可一听甦螢笑了,他自己也忍不住,抬眼望向那個他從小捧在心尖上的姑娘。
“杜夫人,家母讓我捎句話給甦小姐。”
容氏佯裝未聞,只轉頭問岫玉︰“方才讓你去廚房囑咐,把田七粉一並炖進雞湯里,可交代清楚了?”
岫玉心領神會,連忙福身道︰“奴婢這就去。”
“罷了,這道膳食講究頗多,我自去吩咐。你留下一個人在這兒陪著小姐。”
說著,容氏又回頭對甦螢道︰“姨母去去便回。”
說是留人,實則留下的小丫鬟雖在屋中,卻立在門邊,只要袁頌不刻意抬高嗓門,便不會被听見。
這樣既算不得真正讓兩人獨處,又給了他們說話的空當。
見容氏走後,袁頌立刻收起先前那副正經模樣,鳳眼一挑,輕哼一聲,道︰“三年未見,你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甦螢听得莫名。這袁頌從小便愛拿話激她,那剛要滑出眼角的淚珠兒,登時又退了回去。
她回道︰“你也不遑多讓,三年不見,還是一樣惹人討厭。”
袁頌一听,非但不惱,反倒笑了起來︰“還當你回了甦家,做回了甦小姐,就忘了從前兒時玩伴。你回府這兩年,我月月寫信,卻連封回信都收不到。難不成,我就這麼比不上那個杜衡?”
說到這兒,他一抬下巴,語氣更重了幾分︰“他有什麼好的?三心兩意、趨炎附勢,半點都不像個讀書人!”
甦螢一怔,有些听不懂了︰“你什麼時候給我寫過信?還有,”
她沒去看他的眼,臉色也有些發白︰“你怎麼知道他?你來就說你,憑什麼又扯上他?”
袁頌一見她神色,心里“咯 ”一響。她從小就是這樣,一旦心里有事,不肯說出來,就不愛與人對視,神色恍惚。他小時候便說她,干不了壞事。
也正因如此,他偏偏愛帶她去闖禍,美其名曰︰“你不是要當女狀元嗎?就你這副樣子,哪怕我讓我大伯幫你混過了身檢,你也早晚自己把自己賣了。”
“我帶你做那些事,是為了助你一臂之力。哪天你臉不紅、心不跳地騙人了,才算出師。”
其實,她得多謝袁頌。若不是他,她回甦家這兩年,只怕斗不過林氏。就算扛下林氏的刁難,也難藏住心機、反將一軍。
只是,在袁頌面前,她總是不願讓自己時時提防,所以才被他一眼看穿。
袁頌冷笑了一聲,補上一句︰“我怎麼知道?你和他上元節拉手的事,被畫師畫了下來。要不是我搶先一步買下,眼下你們倆的畫早被送進貴妃娘娘的宮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