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子里,不僅詳細記載了這秋梨枇杷膏的制作方法、用料配比,更在後面附上了詳盡的藥理注解,說明了每一味藥材的功效與作用。
不僅如此,冊子的後半部分,更是針對老年人秋燥咳嗽的癥狀,開出了一份詳盡的食療調理方子。
從每日的飲食禁忌,到湯羹的搭配,甚至連日常起居的關懷建議,比如室內通風、夜間保暖等細節,都一一寫明。
那字里行間透出的細致、周到與真誠,遠非一份普通的禮物所能比擬。
這哪里是送禮?
這分明是送來了一份設身處地的關懷與體貼!
王氏本就是至孝之人,為母親的咳疾操碎了心,此刻捧著這本冊子,只覺得眼眶微微發熱。
這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國公府世子妃,竟有如此玲瓏剔透的心思!
當天,王氏便親自監督下人,按著冊子上的方子,為老母親沖泡了一碗秋梨枇杷膏。
說來也奇,老夫人喝下後,當晚的咳嗽竟真的大為緩解,一夜安眠。
王氏又驚又喜,對沈青凰的感激之情,更是無以復加。
次日一早,張府的回禮便送到了國公府。
回禮並不貴重,是一套極為罕見的孤本古籍,以及兩盒上品的君山銀針,皆是清流文人所好的風雅之物,既顯品味,又不落俗套。
更重要的,是隨禮而來的一封信。
書房內,沈青凰展開信箋,上面是王氏親筆所書的感謝信。
信中言辭懇切,對她的善舉表達了由衷的感激。
而在信的末尾,還隱晦地提了一句,府中新得了些好茶,不知世子妃何時有空,可否賞光,隨時歡迎來府中品茶小坐。
這,便是一份正式的、充滿了善意的邀約。
意味著,京城最難打交道、最重風骨的清流一派,已經為她,悄然打開了一扇門。
沈青凰將信紙緩緩折好,臉上露出了一抹計劃得逞的淡然笑意。
“好一招潤物細無聲。”
身後,裴晏清的聲音響起。
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他將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盡收眼底。
此刻,他眸中的笑意,多了一種更為深沉的東西。
他本以為,她嫁入國公府,所求的不過是暫時的安穩與庇護。
卻不曾想,這個看似柔弱平靜的女子,心中竟藏著如此廣闊的乾坤與溝壑。
她不是菟絲花,需要依附旁人才能生存。
她是懸崖峭壁上的青松,即便身處絕境,也要憑自己的力量,撐起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沈青凰,你究竟,還藏著多少驚喜?
沈青凰唇角的淡笑尚未完全斂去,身後裴晏清那含著幾分玩味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他自己搖著輪椅,緩緩滑到她身側,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封素雅的信箋上。
“看來,我的世子妃,不僅是位妙手回春的神醫,還是個洞悉人心的智者。”
沈青凰將信紙仔細折好,放入袖中,動作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她側過頭,迎上裴晏清探究的目光,眸光平靜如古井深潭。
“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張夫人是至孝之人,我送去的,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一份能解她燃眉之急的孝心,遠比任何金銀珠寶都來得貴重。”
“說得輕巧。”裴晏清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若無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以及對藥理人情的精準把握,這份孝心,又豈是人人都能送得出去的?”
他的目光深邃,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看透。
這個女人,總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對她的認知。
她冷靜、果決,每一步都走得精準而狠辣,偏偏又都包裹在溫婉柔順的外表之下,讓人防不勝防。
正如此刻,她明明布下了一個精妙的局,臉上卻無半分得色,只有一片雲淡風輕。
“下一步,你打算如何?”裴晏清問道。
沈青凰走到窗邊,推開一扇雕花木窗,晚風攜著庭院中花草的清香涌入,吹起她額前的幾縷碎發。
“張夫人既然遞來了梯子,我自然沒有不登的道理。”她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清晰而堅定。
“京城貴婦圈的宴會,是最好的名利場,也是最快的情報站。我要的,不僅僅是張夫人一個人的善意。”
她要的,是一個圈子。
一個以她為中心,能夠為她所用,助她達成目的的圈子。
裴晏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喜歡她的野心,更喜歡她毫不掩飾自己野心的模樣。
“安寧公主不日將在她的別院舉辦賞菊宴。”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
“張夫人,應會收到請柬。”
沈青凰豁然回首,眼中閃過光。
安寧公主,當今聖上的幼妹,先帝最寵愛的小女兒。
她不涉朝政,卻因皇帝的寵愛,在京中地位超然。
更重要的是,她性格爽朗,最厭惡矯揉造作、阿諛奉承之輩,其府上的宴會,從不看重門第高低,只邀請脾性相投、有真才實學之人。
能入安寧公主的眼,便等同于拿到了一張進入京城頂層社交圈的通行證。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裴晏清攤了攤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至于張夫人會不會恰好覺得你這位新交的忘年交才情出眾,值得引薦……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他嘴上說著不知道,眼底的笑意卻出賣了他。
沈青凰看著他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心中了然。
她緩緩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雙手撐在他的輪椅扶手上,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她身上清雅的冷香,混雜著書房里檀香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鑽入裴晏清的鼻息,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裴晏清,”她直視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究竟在隱藏什麼?還有你不知道的嗎?”
她如此直白地問道!
裴宴清眉毛微挑,一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樣子!
他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波瀾,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病弱無害的模樣,甚至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世子妃,你這話說的,像是我騙你似的?我不過是……听府里的下人閑聊時,多听了幾句罷了。”
沈青凰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最終,還是裴晏清先敗下陣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抬手,指尖輕輕踫了一下她的額頭,將她推開少許。
“好吧,我承認,我對京中的人和事,確實比我表現出來的要了解那麼一點點。”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鄭重。
“安寧公主的賞菊宴,是個絕佳的機會,但也是個陷阱。”
“哦?”
“公主為人,愛憎分明。她若喜歡你,你便能一步登天,可她若是不喜,你今日在張夫人那里辛苦得來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甚至會為你招來無妄之災。”裴晏清看著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想好了嗎?”
沈青凰直起身子,臉上綻開一個自信而耀眼的笑容。
“險中求勝,方為上策。”她淡淡道。
“若連這點風險都不敢冒,我還談何以後?”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裴晏清望著她,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她的側臉線條柔和,眸光卻比星辰還要璀璨。
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不屈不撓的強大生命力,讓他這個早已習慣了黑暗與死亡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好。”他低聲應道,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既然你要去,那我便再送你一份及時雨。”
他示意沈青凰附耳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沈青凰的眼楮,隨著他的講述,一點點亮了起來。
三日後,安寧公主別院。
秋高氣爽,金菊盛放。
別院之內,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亭台樓閣之間,衣香鬢影,環佩叮當。
京中有頭有臉的貴婦貴女,幾乎都到齊了。
沈青凰今日的穿著既不張揚,又不失品味。
她由張夫人親自引著,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立刻吸引了無數道目光。
有好奇,有審視,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幸災樂禍。
“那便是國公府新過門的世子妃?瞧著倒是身段窈窕,可惜了,是個望門寡的命。”
“可不是嘛,听說那裴世子,一只腳都踏進棺材了。她這會兒還有心思出來赴宴,心可真大。”
“噓,小聲點,人家可是張夫人親自帶來的。”
“張夫人也是,怎麼跟這種晦氣的人攪和到一起了……”
竊竊私語聲雖低,卻一字不落地傳入沈青凰耳中。
她面色不改,依舊是那副平靜,仿佛那些惡意的揣測,都與她無關。
前世,她便是被這些流言蜚語壓得喘不過氣來,總想拼命證明自己,結果卻處處踫壁,淪為笑柄。
這一世,她早已心硬如鐵。
別人的看法,與她何干?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人的認可。
“青凰,別理會她們。”張夫人察覺到她的沉默,以為她受了委屈,不由得低聲安慰道。
“一群只會嚼舌根的婦人罷了,公主殿下最是討厭這些。”
沈青凰點了點頭,對她報以一個感激的微笑。
正在此時,只听環佩聲響,一身著大紅色騎裝,英姿颯爽的女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她年約二十,容貌明艷,眉宇間自有一股皇家貴冑的傲氣與不羈。
正是安寧公主。
“都別拘著了,本宮這兒沒那麼多規矩!”安寧公主一揮手,聲音清脆爽朗。
“今兒是賞菊宴,不是朝會,都自在些!”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口中說著恭維的話。
安寧公主卻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沈青凰身上,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
“張夫人,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