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沈青凰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寒。
“為了保全婆母?難道他死了,國公府那些豺狼虎豹就會放過一個無依無靠的寡母?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道理!”
長風痛苦地搖著頭︰“不止如此……主子他……他背負的東西太多了。這些年,府里的傾軋,朝堂的暗流,早已讓他心力交瘁。他覺得,只要他這個‘病弱’的世子一死,所有針對他的陰謀算計都會隨之煙消雲散,那些人才會真正放過老夫人,放過國公府……”
他說得語無倫次,但沈青凰听懂了。
這是一種絕望的、自毀式的守護。
裴晏清用自己的命,去賭一個他死後母親能夠安寧的未來。
何其可悲,又何其……愚蠢!
沈青凰胸口劇烈起伏。
她不是在同情裴晏清,而是在憤怒!
憤怒于這個男人,竟敢如此輕易地,就將她好不容易謀算來的一切,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時,長風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頭,直直地看向沈青凰。
“世子妃!或許……或許您可以!”
他的聲音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期盼。
“主子以前,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生死于他而言,不過是早晚的區別。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熬日子。”
“可是……可是自從您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
“主子會關心您用膳了沒有,會詢問您在外面是否受了委屈。他會因為您的一句話,眼底漾開我們從未見過的笑意。就在今天下午,屬下復述蘭亭雅宴上的事,主子他……他笑了,是真的在笑!”
長風越說越激動,此刻竟像個孩子一樣,語帶哽咽。
“世子妃,主子他是在乎您的!求求您,救救主子吧!只有您的話,他或許才會听啊!”
說完,他重重地一個頭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求世子妃,救救我家主子!”
沈青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牽掛?
真是可笑。
她和他,不過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場心照不宣的合作罷了。
但長風有一句話說對了。
裴晏清,現在還不能死!
“不用你求我。”
沈青凰冷冷地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也會救他。”
長風猛地抬頭,眼中滿是狂喜和感激。
就算是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讓裴宴清現在就死。
她剛剛在京中站穩腳跟,靠的就是國公府世子妃這個頭餃。
若他死了,她便成了寡婦。
一個無權無勢、無所依仗的寡婦,沈家那群人,國公府這群豺狼,還有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敵人,會讓她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嗎?
所以,裴晏清必須活著。
至少,要活到她擁有足夠自保的力量之前!
沈青凰讓長風起身,然後問道。
“他的毒,能解嗎?”
這個問題,才是關鍵。
長風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終是咬了咬牙,點頭道︰“能!但也……也等同于不能。”
“說清楚!”
“主子曾尋得一位高人,得到過解毒之法。但那法子……太過凶險,那位高人說,此法是以毒攻毒,行九死一生之事!一旦開始,便無回頭路,要麼生,要麼……當場斃命。主子他……他從未想過要試。”
然而,沈青凰听完,心中那塊最沉重的石頭,反而落了地。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那句九死一生,而是——還好,她前世為了討好姓陸的學過幾年醫術。
老天待她,終究不算太薄。
“告訴我方法。”她沒有絲毫猶豫,語氣斬釘截鐵。
長風不敢再有隱瞞,立刻將那解毒之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以金針,刺遍周身一百零八處大穴,封住毒素蔓延的經脈。而後,再輔以七七四十九種至陽至烈之物熬成的湯藥,以烈性藥力沖擊體內奇毒……”
“以毒攻毒?”沈青凰皺眉!
風點頭︰“是!但是……”
“去準備!”
不等長風說完,沈青凰便冷聲打斷。
“金針我自備,你立刻按方抓藥,用最快的速度熬好送來!”
“是!”長風不敢耽擱,領命之後,如一陣風般沖了出去。
房間里,再次恢復了死寂。
沈青凰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裴晏清。
燈火搖曳,將他蒼白俊美的臉龐映照得近乎透明,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色的陰影,脆弱的仿佛一踫即碎。
這個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智多近妖,卻偏偏選擇了一條最絕望的路。
想死?
沈青凰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偏不讓你如願!
她轉身從自己陪嫁的箱籠深處,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紫檀木盒。
打開盒蓋,一排長短不一、泛著幽冷光澤的金針,靜靜地躺在暗紅色的絲絨上。
她深吸一口氣,捻起一根最長的金針,走到床邊。
沒有片刻的遲疑,她的手腕輕巧一轉,那閃著寒光的針尖,便精準無比地刺入了裴晏清頭頂的百會穴。
她的手,穩如磐石。
從神庭到風池,從天突到羶中,從氣海到關元……
一根又一根金針,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昏暗的燭光下,她一身素衣,俯身于床前,縴細的十指在裴晏清身上游走,每一次落下,都帶起一道金色的微光。
那畫面,有一種詭異而莊嚴的美感。
然而,沒有人看到,她平靜面容之下,是何等的驚濤駭浪。
額角的冷汗,一滴滴滲出,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當最後一根金針刺入涌泉穴時,沈青凰幾乎虛脫,她撐著床沿,才勉強站穩了身體。
而此刻的裴晏清,周身插滿了金針,遠遠看去,像一個金色的刺蝟。
恰在此時,長風端著一碗藥,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
那藥,呈一種墨汁般的漆黑色,剛一靠近,一股濃烈而詭異的藥香便撲面而來,霸道得幾乎令人作嘔。
“世子妃,藥來了!”
沈青凰點了點頭,接過藥碗。
她看著碗中那顏色詭異的藥,眼神微微眯起。
以毒攻毒的藥,劑量是關鍵。
多一分,是穿腸毒藥;少一分,則無法撼動枯榮奇毒。
藥方是死的,可病人是活的。
裴晏清如今的身體狀況,到底能承受多大的藥性?
沒有時間給她猶豫。
在長風驚駭的目光中,沈青凰從發髻上拔下一根銀簪,在那漆黑的藥汁里輕輕沾了一下。
而後,她看也不看,舉起銀簪,朝著自己白皙縴細的左臂,狠狠地刺了下去!
“世子妃!”長風失聲驚呼。
一陣鑽心蝕骨的劇痛,猛地從手臂的傷口處炸開,瞬間沿著經脈席卷了全身!
那痛楚,霸道而猛烈,仿佛要將她的五髒六腑都焚燒殆盡!
沈青凰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了她的額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讓痛呼逸出喉嚨。
唇瓣被咬破,一絲血腥的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她強忍著那非人的劇痛,仔細地感受著藥性在體內的流竄與力道。
還好……藥性雖烈,但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劑量,剛剛好。
她緩緩拔出銀簪,手臂上那個小小的傷口,已經變得烏黑一片。
確定了藥效,她不再耽擱,端起藥碗,小心翼翼地扶起裴晏清的頭,撬開他緊閉的牙關,將藥灌了下去。
長風站在一旁,已經完全看傻了。
他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地叫囂著。
原來,世子妃對主子的情意,竟已深到了如此地步!
不惜以命換命!
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在心里暗暗發誓。
等主子醒來,他一定要將今夜發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告訴主子!
三天三夜。
窗外的天光,由明轉暗,又由暗轉明,循環往復了三次。
房間里的燭火,燃盡了一根又一根。
長風與雲珠進進出出的熬藥送藥!
沈青凰就這麼守著,不眠不休。
雙眼熬得通紅。
直到第三日破曉。
裴晏清胸口那微弱卻急促的起伏,變得沉穩而綿長。
他周身暴起的青筋漸漸隱去,轉為一種久病之後的蒼白。
燒,退了。
人,活下來了。
沈青凰緊繃了三天三夜的神經,在這一刻,驟然斷裂。
一直被她用意志強壓下去的疲憊與痛楚,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
左臂上那個早已被她忽略的針孔,此刻仿佛活了過來,一股陰寒的余毒順著經脈猛地竄入心口。
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直直地朝著床邊倒了下去。
意識沉入黑暗的最後一刻,她只是有些不甘地想——
終究,還是高估了這具身體。
裴晏清的意識,是從一片混沌的暖意中甦醒的。
他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盡是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寒冷,有一只無形的手,拖著他不斷下墜,墜向死亡的深淵。
他並不掙扎,甚至有些期待。
可就在他即將觸踫到那片永恆的安寧時,卻有一道微光,固執地、霸道地撕裂了黑暗,將他硬生生拽了回來。
睫毛輕顫,他緩緩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帳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還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冷的梅香。
他動了動手指,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屬于自己的力氣。
他又沒死成。
這個認知,並未讓他產生任何喜悅,反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茫然。
是誰……多事?
他偏過頭,下一瞬,呼吸便猛地一滯。
他的床沿邊,伏著一個縴弱的身影。
沈青凰就那麼趴在那里,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散落,遮住了她半邊臉頰。
露出的那一小半側臉,白得像紙,毫無血色。
眼下是濃重的青影,整個人透著一股瀕臨破碎的脆弱感。
她似乎睡得極沉,連他轉頭的動靜都沒能驚擾到她。
裴晏清的目光,就這麼凝固在她憔悴的臉上。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她搭在床沿的左臂上。
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個烏黑的針孔,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那顏色,那位置……
剎那間,他便已經知道!
枯榮之毒的解法、那碗漆黑如墨的烈性湯藥、還有她此刻這副模樣……
她……她竟然以身試藥!
這個女人,她瘋了嗎?
一股從未有過的狂怒與驚悸,在他胸腔中轟然炸開。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的臉頰,想要確認她是否還安好。
可那只抬到半空的手,卻因力氣不濟,重重地垂落下來,砸在錦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