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除非顧家那些子弟做出一些失心瘋的舉動,否則顧守義之子的死,已經不太可能再威脅到陳清了。
而且,官府已經出面下手,這種情況下,那些顧家人至少會老實一段時間,怎麼也應該能撐得到顧老爺回來。
等顧老爺這個顧家實際上的家主回來,就能控制住局面,至于顧家往後會往什麼方向去走,到時候也由顧老爺決斷。
與顧小姐分開之後,陳清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默默思索許久。
他自以為聰明,但是這幾天的事情,很多都出乎他的預料之外,弄得他有些被動。
更讓他不舒服的是,這些意料之外,並不是因為他智慧不夠,而是因為他對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人不了解。
而這幾天的事情,終于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清晰,更直觀的了解。
至少,讓他懂得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世界是相當殘酷的,而他陳某人,也必須要狠起來,否則一個顧守拙就能讓他左支右絀,將來如何能在這個世間立足?
沉默許久之後,陳清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彎月,默默自語︰“看起來,我先前的想法是不太對的,這個世界,還是有些原始,容不得心慈手軟。”
想到這里,他眯了眯眼楮,想起了自己在湖州府的境況,這位陳大公子此時,才心頭恍然。
他在陳家時候,一些想法跟做法,還是太柔了,他自以為從陳家脫身之後,留有自由之身可以大展拳腳,但實際上…
他那個時候,就可以更激烈一些,更心狠一些,實在不行,干脆鬧翻了臉,他未必就會吃虧。
這些心思,只是在腦海里轉了一遍,便被他拋諸腦後。
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後悔無用,而且他到德清來,也不是沒有收獲,更不完全是壞事。
至少…顧家小姐的確生得很好看。
至于湖州陳家…
陳大公子脫下身上的外衣,躺在了床上,看著床板,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往後,必須要學會這個時代的生存規則了。”
…………
次日,可能是因為心力消耗太過,陳大公子一覺睡醒,天色已經大亮,也就是說,這一覺,他大概睡了整整六個時辰。
他剛睡醒不久,才推開房門,就看到小月已經提著餐盒,等在了門口,見陳清開了門,小月才連忙提著餐盒,走進了陳清的房間。
“公子你醒啦。”
陳清看了看她,見她神情有些古怪,于是開口問道︰“出什麼事了?”
小月把餐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回頭,把房門給關了,這才看著陳清。
“公子你怎麼知道出事了?”
陳清啞然道︰“都這個時辰了,要是沒事,恐怕你也不會來給我送早飯,而且你這丫頭,臉上藏不住事,慌慌張張的,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小月一邊打開食盒,一邊說道︰“清早晨,兩個佷少爺就都來了,說是想見小姐和公子,這會兒兩個佷少爺,就在正堂坐著,已經坐了小半個時辰了。”
陳清聞言,呵呵笑道︰“回來的還真是快,顧守拙原本說他們還要幾天才能趕回來,今天卻直接就到了德清。”
小月給陳清擺好飯食,嘆了口氣︰“估摸著是听說德清家里出了事情,因此趕回來看看。”
陳清搖頭,微微冷笑道︰“要是真離得很遠,難道听了信就能馬上趕回來?昨天早上才出的事,他們今天早上就到了!加上報信的時間,算他們連天加夜趕路,他們距離德清,估計最多也就大半天路程。”
“更有可能的是。”
陳大公子眯著眼楮說道︰“兩位早已經回來了,只是一直觀望,沒有出來露頭。”
說到這里,陳清緩緩說道︰“顧守義給人當了槍使,顧守拙卻也未必不是給人當了槍使,一個顧家…”
他一邊喝粥,一邊感慨道︰“心眼子倒是一個比一個多。”
小月坐在他旁邊,繃著小臉︰“也不知道老爺是怎麼想的,明明是自家的家業,偏要弄出這麼一堆佷少爺出來,現在好了,連小姐的婚事他們也想伸手來管了。”
陳清看了看她,知道這大概是顧小姐曾經私底下跟她說過的話,不然以這小丫頭自己的見識,卻未必能說得出來這番話。
陳清仰頭,喝完了碗里剩下的米粥,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如今兩頭埋怨顧叔,但你們卻不知道,顧叔有自己的考量。”
陳清想起了先前跟顧老爺的對話,頓了頓之後,感慨道︰“顧叔這些年的作為,其實都是為了顧小姐的將來。”
“先前招贅,是為了顧小姐將來能繼承顧家的家業,不至于家業落入子佷之手。”
“這些年培養宗族,一來是念著血緣關系,二來…”
陳清站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著說道︰“卻是防著我這等人了。”
顧小姐不管是嫁人,還是招贅,一旦將來顧老爺不在了,她都會立刻無依無靠,到時候不管是顧小姐的夫婿還是招贅上門的贅婿,立時就能佔據主導權。
所以,顧老爺這些年,才會照顧子佷,甚至打算把一部分家業,讓渡給這些佷兒們。
歸根結底,他多半…是想讓女兒將來有個娘家可以依靠,這樣哪怕他將來不在了,他的女兒有一堆有勢力的娘家哥哥,外孫有一堆娘舅。
女兒就不至于給人欺負。
邁步走到門口,陳清看了看小月,問道︰“你家小姐,去見過他們兩個人沒有?”
小月連忙搖頭︰“沒有,小姐讓我來找公子,我已經在公子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了。”
陳清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好,你回去跟顧小姐說,我來應付他們。”
小月連忙點頭,應了一聲,然後她站在門口,看著陳清大步遠去的背影,竟有些恍然。
恍惚間,她竟在陳清身上,瞧見了自家老爺的影子。
並不是二人相像,而是二人,都能給人帶來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們在,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
陳清在顧家,已經住了半個多月,對顧家大院還是熟悉的,很快,他就來到了顧家的正堂,還沒走進正堂,遠遠的就看見了,兩個人影坐在正堂里。
陳清邁步走了進去,左右看了看,只見坐著的這兩個“佷少爺”,年紀大的差不多三十來歲,一身青衣,模樣普通,皮膚有些黑,留著幾縷胡須,一眼看過去,給人一種很靠得住的感覺。
另外一人,也是差不多年歲,皮膚相對白淨一些,也同樣蓄須。
陳清打量了一眼二人,邁步走了進去,卻沒有立刻說話。
這顧家兄弟倆,對視了一眼,猶豫了一番之後,還是起身,對著陳清拱手行禮。
“顧守業。”
“顧守誠。”
兩個人看向陳清,卻沒有低頭,只是開口說道︰“見過陳公子。”
陳清假模假樣的抬起手,同樣沒有低頭,只是淡淡的說道︰“原來是二位兄長,二位兄長一大早來某這里,不知道有何見教?”
听到陳清的話,兩兄弟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什麼時候顧家大院…成你這里了?
最終,還是年紀大一些的顧守業,臉上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听說家里出了事情,所以我兄弟晝夜兼程趕回來,昨天夜里了解了情況之後,才大概知道出了什麼事。”
作為顧家這一代的老三,同時也是顧老爺的大佷子,顧守業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陳清說道︰“我們兄弟今年年初就出門替三叔辦貨去了,一直沒能趕回來,守義不懂規矩,冒犯了陳公子。”
“我要代顧家,向公子賠個不是。”
說罷,他竟然真的起身拱手行禮。
顧守誠也跟著起身,對著陳清低頭行禮。
陳清穩穩坐著,然後笑了笑。
“難得,總算是見到個明事理的了。”
顧守業兄弟二人,行禮之後,又坐了下來,看著陳清,面色誠懇。
“陳公子,安仁堂大部分顧家人,都被關在守義家里,沒有辦法動彈,安仁堂已經沒有人手了,而且這樣的事情,如果不盡快解決,于我顧家聲名,也是有損。”
他嘆了口氣︰“這做買賣,最要緊的就是名聲。”
陳大公子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看向二人︰“所以呢?”
顧氏兄弟對望了一眼,顧守業面色誠懇,對陳清說出了五個字。
“家和萬事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