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看到陳冬河拖著沉重的爬犁走近,上面鼓鼓囊囊蓋著東西,卻沒有自己大哥的身影時——
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經,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瘋狂嘶喊︰“冬河哥!陳冬河!救我!快救救我啊!”
他涕淚橫流,臉上的鼻涕眼淚凍成了冰渣子,聲音因為劇痛和嘶喊變得尖利扭曲,在空曠的雪地里格外刺耳。
“帶上我!帶我回去!我……我給你做啥都行!我不想死在這兒!不想喂狼啊!”
陳冬河瞥了他一眼,沒立刻回應。
他先是將附近散落的幾只狼尸拖到爬犁邊上,用麻繩仔細綁結實了,確保不會半路滑落。
這才慢悠悠地轉向癱在地上像灘爛泥的李小寶。
“嚎個屁,死不了。”陳冬河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你倒還有點小聰明,知道用褲帶死死扎緊了腿根子?”
他目光掃過李小寶大腿根部勒得發紫的布條,發出一聲冷笑。
“血止住了是好事。不過……”
他刻意頓了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那兩條露著白骨茬子、凍得發青發黑的小腿。
“你這雙腿算是廢得透透的了,得齊根切掉,或許還能撿條命。”
李小寶的臉瞬間慘白如腳下的積雪,嘴巴哆嗦著想嚎啕大哭,卻又被陳冬河那毫無溫度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喉嚨里壓抑的嗚咽。
“我只管把你拖到村口。”陳冬河的話沒有任何轉圜余地,像鐵板上釘釘,“到了那兒,自然有民兵和公安同志接手。”
“他們是帶你去公社衛生院鋸腿保命,還是把你直接送去該去的地方,跟我沒關系。”
李小寶敢怒不敢言,滿腔的怨毒只能憋在心里發酵,臉上還得擠出比哭還難看的卑微討好的表情。
他心里恨得要滴血。
剛才陳冬河要是早點來,或者干脆背起他走,他怎麼會受這麼大的罪?
肯定是這王八蛋故意拖延,就想看他遭活罪,報之前的仇!
這時,他才猛地想起同行的兄長,強壓著驚惶,聲音顫抖的問道︰“我哥呢?你……你沒找著我哥嗎?”
陳冬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冷笑,仿佛听到了什麼荒謬的問題︰“哦?李大寶?”
他像是剛想起來這回事,語氣輕描淡寫。
“好像還在山上哪片林子里躲著吧?狼群攆他跑哪兒去了,誰知道。興許鑽哪個樹窟窿里了?”
不等李小寶從這模糊的回答里回過味來,陳冬河緊接著拋給他一個殘酷的選擇題,聲音平淡卻字字誅心︰
“現在,是掉頭回去找你哥?還是先拖你這灘爛泥回村?我可提醒你……”
他抬手指了指李小寶那兩條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腿,惡意地提醒道︰
“我要是現在上山去找人,等再回來的時候,你李小寶在這冰天雪地里,是凍成了冰棍,還是被別的畜生啃得連骨頭都不剩,那可就說不準了。你哥命硬,興許能撐住,你呢?”
李小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斬釘截鐵地嘶喊出來,聲音因急切而變形︰“先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他像是生怕陳冬河反悔,語速飛快地給自己找著理由,試圖說服別人,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哥……我哥比我厲害!狼群連我都沒啃死,我哥肯定沒事!他指定貓在哪個旮旯等咱們呢!”
“你先送我回去!找人的事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啊冬河哥!”
那急切的模樣,仿佛晚一秒,他自己的小命就要不保。
陳冬河面無表情地听著,目光若有若無地掃了一眼爬犁最上方,被灰褐色油布緊緊裹著的、形狀怪異的“包裹”。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緊了緊肩上的麻繩,拖著驟然又沉重了幾分的爬犁,轉身朝著下山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木排劃過厚厚積雪的嘎吱聲,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刺耳。
山路本就難行,更何況拖著重物。
天上清冷的月光被薄雲遮住大半,勉強映得積雪一片慘白,只能依稀辨明腳下的路。
拖著一個百十斤的人形包袱和十幾頭死狼,再加上山路雪深崎嶇,一個半鐘頭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李小寶的兩條斷腿雖用褲帶死死扎住了根動脈,暫時沒再大出血。
但那劇烈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根本止不住,一路上都在鬼哭狼嚎地呻吟。
後來大概是麻木了些,緩過點勁,就開始催命似地嚷嚷,聲音帶著哭腔和毫不掩飾的煩躁︰
“冬河哥!你……你倒是走快點啊!磨蹭啥呢!”
“要不……要不你把那些死狼扔了!先背我走中不?我快疼死了!真撐不住了!”
“求你了……冬河哥……真的……我受不了了……要散架了……”
陳冬河猛地停步回頭,什麼話都沒說,但那冰冷的眼神,比這臘月山里的寒風還要刺骨,像兩把冰錐子扎在李小寶身上。
李小寶瞬間啞火,連呻吟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喉嚨里壓抑不住,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嗚聲。
看向陳冬河背影的目光充滿了毒蛇般的怨恨,仿佛要將那背影灼穿。
終于,他們接近了山腳。
透過稀疏的林子,看到了山下點點搖曳的火把光暈和手電筒亂晃的光柱,隱約還有人聲嘈雜傳來。
李小寶就像瀕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不顧一切地再次嘶喊起來,用盡全身力氣,聲音淒厲得變了調︰
“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快救救我!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