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佔地面積不算大,主樓一棟辦公室,一排宿舍,其他房間都用來做畫室和工作室,場子倒是不小。
    辦公樓下樓到宿舍不過短短五六十米的距離,梁薇走出半個足球場的架勢。
    大晚上李老師還為自己的事情操心,這讓梁薇心里忒不是滋味。
    李老師跟以前一樣,一到敲重點,總免不了要多念叨幾遍。
    “老甦我再說一次,小梁是個肯下苦功的,你多擔待,別總給她臉色看。”
    梁薇靜靜听著,沙礫打在臉上也忘記了疼。
    等他們掛斷電話,梁薇才發現自己早已熱淚盈眶。
    惹得她都對自己產生懷疑,最近她是不是變得太愛哭了。
    不過甦忠亮的反應倒是很讓她意外。
    她以為甦忠亮會得不耐煩地應付李老師兩句。
    畢竟甦師傅在克孜爾四十多年,第一次遇到對著他干的下屬。
    兩人現在的關系就像毛蟲遇到洋辣子,誰也不願意讓著誰。
    甦師傅把她趕出病害修復組算完麼?
    並不會,他們的戰役剛剛開始。
    她不怕!
    可是,李老師和甦師傅打電話。
    听到李老師這麼說,甦忠亮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悶聲吐出八個字︰“知道了,沒人會虧她。”
    八個字硬邦邦的,卻把梁薇憋著的委屈沖散大半。
    梁薇翻出曾經被甦師傅扔進垃圾桶的方案,又細細重新檢查了一遍。
    生命不息,研究不止。
    梁薇舒服地睡了一覺,阿亞掐著她的鬧鐘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梁薇翻身換成趴著的姿勢︰“喂?阿亞,文化展怎麼樣?”
    “圓滿成功。猜猜我現在在哪?猜對有禮物。”
    梁薇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我猜,你在……新疆。”
    阿亞輕嗤︰“梁老師,我當然在新疆。”
    “嘻嘻,你就說我說的對不對吧?”
    明知道梁薇在刻意耍賴,阿亞卻覺得莫名開心,寵溺地回道︰“對。我在新疆。”
    “那麼你在哪?我猜對了,有什麼禮物?”
    阿亞蹲在院落里,拿著塊巴掌大的土布︰“我在喀什,最近學了模戳印花布制作,你肯定會很喜歡。”
    梁薇問︰“那是什麼?”
    “就是用梨木或者核桃木刻模子。先在木頭上畫好紋樣,順著木紋刻出凹凸的花,蘸上自己調的染液往布上戳,印出來就是帶著質感的花紋,是英吉沙縣的老手藝了。
    “听起來很不錯。”梁薇沒頭沒腦又說,“阿亞,你說得對。”
    阿亞二丈摸不著頭腦︰“嗯?什麼?”
    “那時候你說我們很幸運,確實。能把自己的愛好做成工作,每一天醒過來都有所期待,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嗯。你呢,最近怎麼樣?”
    “我都跟甦師傅吵好幾架了,他不認可我想創新。唉……所以我又被調回了復制組。”
    “多嘗試沒什麼不好,甦師傅也是擔心壁畫受損不可逆。”
    “我都知道的。”
    “我已經忙完這邊的事了,打算今天回庫車。等我把店里的事情處理一下,就去研究所找你。”
    “好。”
    打完電話,剛好是梁薇起床的時間。
    她溜進復制組工作室。
    室內滿是松煙墨和顏料的味兒,小周在地上拓壁畫殘片,見她進來熱情地朝她招手︰“梁薇姐,這是供養人持物圖的殘片,得趁天亮光線好拓清楚才行。我感覺還是哪里不太對,你能不能幫我改改稿?”
    “呵!病害組有個小吳,復制組有個你,你們商量好的吧?”
    小周雙手合十乞求︰“梁薇姐,求你了。”
    梁薇拿起拓包蘸墨︰“就一次。”
    “行行行。”
    剛要動筆,只听有人喊︰“劉永健在不在?”
    梁薇走出去頭一瞅︰“艾合買提大爺,你怎麼會來這里?”
    今天艾合麥提大爺穿著一件深藍色袷袢,頭戴小花帽。
    肩上扛著半袋東西,沉甸甸的袋子壓彎了他的腰。
    “梁丫頭!小周!我來給你們送東西呢!”
    劉永健听見聲音伸出頭︰“叔!咋來了?庫木吐喇那邊不忙嗎?”
    “忙,忙也要給你們送東西。”
    艾合買提大爺把袋子往地上一放,解開繩結,里頭是曬得鮮亮的橙紅色沙棘果。
    “我家院子摘的,曬了半個月,熬奶茶攢勁得很,特意給你和這幫娃娃帶點。”
    “辛苦了叔,還想著我們呢。”
    他們站在工作室前說話,大爺說著庫木吐喇的修復進展,劉永健時不時插兩句,兩人很是熟絡。
    沒聊幾句,天便暗下來。
    “咋回事?好好的天一下子陰了,看樣子要下雨。”
    “希望下不下來啊,之前也這樣,後來又晴了。”
    風卷著沙子拍得遮風布 啪響。
    劉永健叉著腰問道︰“叔,庫木吐喇那邊做好準備了麼?”
    “做好了,往年都是這麼做的,應該沒問題。克孜爾這邊呢?這邊規模大,每每雨季就頭疼。”
    “我去看看。”
    “我也一起。”
    兩人往石窟那邊跑,梁薇也想跟上去,被小周拉住。
    “梁薇姐,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如果他們確缺人,會來喊咱們的。”
    對哦,她現在是復制組的成員。
    把壁畫復制下來,才是她眼前的工作。
    沒等劉永健和艾合買提跑下樓,負責看天氣的阿力木慌慌張張跑進來。
    “不好了!暴雨要來了!趕緊把洞窟外的監測設備收回來,晚了得澆壞了!”
    梁薇和小周立馬扔下手里的活往外沖。
    檢測設備得來不易,價格不菲,萬萬不能淋到雨。
    梁薇跟著劉永健跑到未編號洞窟,這兒架著好幾個溫濕度監測儀,都是研究所的寶貝疙瘩。
    甦師傅很少用設備,但不代表一點不用,更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些儀器的金貴程度。
    他最先從石窟里跑出來,收拾那些設備。
    雨點零星從天上落下,打在黃土戈壁暈成花,盛放開來。
    如果不是事態緊急,用攝像機拍張延時拍攝的鏡頭,應該絕美。
    眨眼間,地上的花全部消失,變成泥漿水。
    雨越下越大,又變成了密雨簾,砸在戈壁上濺起泥。
    幾人手忙腳亂地拆設備,艾合買提大爺也過來幫忙。
    大爺雖說年紀大,動作卻麻利,三下五除二拆了個支架扛著就往研究所跑。
    “實在搬不了的用防水布遮起來,收到石窟外面的臨時休息點。”
    沒等把所有設備搬回,研究所連著休息點的白熾燈“啪”地瞬間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