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忠亮被她堵得說不出話,握著手電筒的手都在抖。
    他從事壁畫修復四十多年,從學徒到如今的技術帶頭人,靠的就是一手扎實的老手藝。
    在他眼里,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經過了千百年驗證的經驗,容不得半點馬虎和冒進。
    可梁薇,從來到病害修復組,總琢磨些新材料、新技術。
    嘴上一直把創新放在嘴邊,在他看來就是拿文物當試驗品。
    “好,好一個想傳一千年。”
    甦忠亮劇烈地喘著氣,胸口跟著呼吸起伏︰“你要是非要抱著這些新東西不撒手,那病害修復組容不下你。明天一早,滾回去你的復制組。哼!”
    梁薇愣住了。
    她看著甦忠亮緊繃的臉,看著地上碎成幾瓣的石片,心里又酸又堵。
    甦忠亮說完走出工作室。
    門外站著的人大氣也不敢出。
    “走吧走吧,怎麼這麼八卦呢!”同事們散了。
    過了好一會兒,梁薇蹲下身把地上的石片碎片撿起來,放進隨身的工具盒里。
    小周和小鄭走進來︰“梁薇姐,其實我們復制組也挺好的。你別難過,大家做的工作都是讓壁畫被更多的人看見,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梁薇沒再哭,收拾好工作室的狼藉,對他們笑了笑︰“知道了,謝謝你們。都回去睡吧,我沒事的。”
    梁薇抱著工具盒,轉身走出工具房。
    門外的風更猛烈了。
    宿舍里,手機在桌上響了好幾次。
    由于出門急,梁薇剛剛都沒帶手機。
    回到宿舍,電話又響。
    腦子還沒從剛才的事里走出來。
    手機響,她接起︰“喂。”
    聲音掩不住的失落。
    “梁薇,是我。”
    電話是王浩打來的。
    梁薇皺了皺眉頭︰“說,什麼事。”
    “我是跟你說一聲,我和媽媽打算回馬鹿塘了。”
    梁薇回過神,看了一下來電號碼。
    陌生號碼,座機。
    他們號碼還躺在她的黑名單。
    梁薇的聲音淡淡的︰“哦,怎麼不待在上海了?當時非要來上海的。”
    “就覺得,上海也沒那麼好待。爸爸給我們打錢,幫我把欠的錢還上了。我已經把房租退了,剩下的錢打在你卡上。”
    “可別!”梁薇打斷王浩的話,“那是你們和顧正杰的事情,不要來牽扯我。”
    “杰哥那麼有錢,不會在意剩下這幾千塊的。你們也在一起那麼多年了,沒必要這麼較真吧。”
    梁薇有些心煩︰“說完了嗎,說完我掛了。”
    “嗯……”王浩遲疑著,听筒里有些        的聲音,大概是梁青在旁邊。
    電話被梁青接過去︰“喂,小薇啊,是姑媽。”
    “嗯,姑媽。”
    “我和小浩呢打算回馬鹿塘了。上海大城市消費高,我們想了想回老家去,你姑爹身體也不好,我們回去也好互相照應。”
    梁薇躺倒在床上,手機放到耳邊,閉上眼楮︰“嗯,這樣也好。”
    她不咸不淡地回復著,實在沒有想聊下去的欲望。
    “小薇,那個錢既然打給你,你就拿著。”姑媽小聲說,“你跟顧正杰處這麼多年,都沒從他身上要過什麼東西。既然現在分手了,要點分手費也不過分。”
    不知道梁薇有沒有在听,總之她沒回話,懶懶地翻了個身。
    姑媽的聲音還在繼續︰“女孩子嘛,有時候別這麼要強。你好面子有什麼用,面子能當飯吃啊?大傻子,連錢都不會要。再說了小薇,那顧正杰家這麼有錢,幾千塊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火車的聲音響起,王浩在一邊提醒道︰“媽,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得進站了。”
    終于結束了。
    梁薇拿起手機,姑媽大聲喊了兩遍︰“小薇,說這麼多,你到底有沒有在听!”
    梁薇回道︰“嗯。”
    “那就這樣了,我們要上車了。放假記得回來,姑媽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魚。”
    “姑媽再見,路上注意安全。”
    “小薇,怎麼說咱們也是一家人。有時候姑媽年紀大了,不理解你們小年輕人的想法,你多原諒姑媽一些啊,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的。”
    “那掛了啊,那個錢你留著用啊,自己照顧好自己。”
    “姑媽再見。”
    再見。
    但是姑媽,
    愛吃糖醋魚的不是我,是王浩的同學陶宇豪。
    我不吃魚的啊。
    梁薇掛掉電話,短信上收到一條來自建設銀行的轉賬消息。
    她調出計算器,算了算一個月的房租。
    從工資卡上把半年的房租還差的差價補上,又多補了七百塊錢,一起轉給了顧正杰。
    【姑媽他們的房租、剛到上海吃的飯錢,還有住了一晚酒店的錢。】
    顧正杰很快回了個︰?
    梁薇自認為她備注得清楚,合上手機蓋沒再做多余的解釋。
    梁薇的瞌睡算不得好,一般如果睡前有事情,或者是她鑽牛角尖想事情的話。
    基本上那晚上她要麼失眠,要麼會醒過來好幾次。
    今天是後者。
    她干脆不睡了,起床倒了杯水走出宿舍。
    宿舍對面的辦公樓二樓走廊上的燈亮著,她直徑走到台階上,辦公室的燈也亮著。
    這麼晚,誰還沒睡呢?
    研究所的條件算不得好,開門關門的時候,聲音吱吱呀呀的。
    梁薇白天往合頁上滴了油,動靜小了很多。
    等她躡手躡腳走上二樓,老遠听見有人在打電話。
    辦公室的座機開著免提,電流聲滋滋作響︰“你說說你這脾氣,年輕人有抱負有想法,敢于嘗試是好事。你應該多多鼓勵,怎麼還急眼了呢?”
    “她有想法,我怎麼就不能堅持我的想法?你說說,吃三天齋飯就以為自己是和尚了?我在這里待了四十多年,沒人比我更懂壁畫的‘脾氣’。她那個,就是不行!”
    那聲音,
    好像是甦忠亮。
    梁薇轉身欲走。
    “人家不也沒往壁畫上試麼!你有什麼好好說,不得行?一個歲數比人家大差不多三倍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軸!不過梁薇也 ,哎,嘿嘿……你倆 一塊去了。”
    梁薇听到自己的名字,剛提起的腳又收回去。
    電話里的人,認識自己啊。
    “你還笑,你帶出來兵,不跟你一模一樣麼!”
    “反正老甦,我倒是警告你了啊!你要是再把我學生罵哭,就算我八十歲九十歲,也是要往克孜爾走一遭的!”
    “得得得,你听听你說的什麼,當初林老師可沒教過你護犢子。”
    梁薇轉頭往光亮處望去。
    甦忠亮在跟李老師打電話?
    他們竟然認識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