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里的煤油燈芯挑得老高。
    “丫頭,咋眼圈紅了?”
    艾合買提手端搪瓷缸走過來,杯子里溫水冒著細白的熱氣︰“是不是沒適應這工作,還是裁紙板裁得累了?要不歇會兒,我跟小周來,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別熬壞了。”
    梁薇抬起手背揉揉眼尾︰“沒有,艾合買提大爺,剛剛細沙迷到眼楮了。”
    “別揉別揉,沙子進眼楮揉了的話擔心傷到眼球。你去那邊閉一會兒眼楮,看看淚水能不能把沙子帶出來。不行的話,小周幫你吹吹。”
    “不用,應該出來了。”
    話音剛落,旁邊多了道陰影。
    阿亞提走過來,手里捏著幾張細砂紙,放在桌上的紙板上。
    “剛裁完的紙板邊緣毛糙,用這個磨磨,明天往壁畫上貼的時候,別刮著顏料層。”
    小周拿起細砂紙︰“還是阿亞哥細心,也不知道以後便宜哪家姑娘。”
    阿亞順嘴回道︰“便宜給你要不要?”
    小周做出個‘你不要過來啊’的姿勢︰“不要,我女朋友等我回家呢。”
    阿亞的視線掃過梁薇帶著點紅的眼尾,沒多問。
    拿起另一張沒裁的紙板剩料,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我幫你裁幾塊,你先磨著,換換手勁。”
    梁薇“嗯”了一聲,拿起砂紙順著紙板邊緣磨。
    砂紙的顆粒很細,磨紙板邊時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剛好蓋過她有點發慌的心跳。
    她偷偷往旁邊瞟。
    阿亞提正低頭量尺寸,幾縷卷發垂下來隨著動作輕晃,微翹的睫毛在眼楮下方投映下一小片蝴蝶翅膀般的陰影。
    那雙初次嚇到她的深邃的鷹眼,此刻專注地看著紙板。
    修長的手指捏著美工刀,手起刀落,連裁紙這種簡單的動作都帶上幾分清雋。
    “阿亞向導,你這手藝是自學的?”梁薇忍不住問。
    當初梁薇得知阿亞這個看起來不好惹的人,竟是那家手工藝店店主的時候,心里的震驚莫過于看到菠蘿樹上菠蘿蜜。
    後來也沒機會見他做細活。
    這會兒看他裁紙板的架勢,比她這個天天跟美工刀打交道的人還熟練。
    阿亞提頭也沒抬,迅速又裁完一塊︰“小時候跟我爹學的,以前家里做木活,裁木板比這紙板難多了,差一毫米,拼起來就歪著。”
    他把裁好的紙板推到她面前︰“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寬度。”
    梁薇拿起比對,剛好跟記錄冊上的尺寸分毫不差。
    她剛要說話,阿亞提已經拿起她剛才磨好的紙板,用砂紙再磨了一遍邊緣。
    知道的知道他在打磨紙板邊緣,不知道的以為她在磨翡翠。
    旁邊的周明遠剛好整理完方案,瞥見這一幕,笑問︰“阿亞提,你這細致勁兒,不去做文物修復都可惜了。考不考慮重新上一次大學,來跟我們干這行?”
    阿亞提笑了笑,把磨好的紙板摞在一旁︰“我這粗手,哪能干你們這精細活,也就裁裁紙板還行。”
    話雖這麼說,可他手里的砂紙沒停。
    每塊紙板都磨得邊緣光滑,一點毛邊都沒有。
    被他們一帶,梁薇的那些思緒已然散去。
    她嘴巴張了張︰“梁薇要加油呀!”
    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可坐在旁邊的阿亞提還是听見了。
    他沒抬頭,倒是輕吐一聲“加油”。
    梁薇的耳尖悄悄紅了,趕緊低頭盯著手里的刀,假裝沒听見他的回應。
    等最後一塊紙板裁完,已經是半夜。
    艾合買提大爺早上要起來做早飯,早就打著哈欠去休息了。
    小周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周明遠也回了自己的土坯房。
    梁薇給小周蓋了件衣服,又把紙板按尺寸疊成兩摞,用繩子輕輕捆好。
    “我送你回去?”阿亞提收拾好桌上的工具,見她揉手腕的樣子,隨口問了句。
    梁薇搖搖頭︰“不用。就幾步路,我自己走就行。”
    阿亞提沒再堅持,只把桌上的細砂紙疊好,放進她的工具袋︰“明天用得上,別落下了。”
    梁薇洗漱完畢,看了一會兒書。
    土坯房的牆不隔音,隔壁傳來艾合買提的呼嚕聲,跟窗外的風聲混在一起,倒也不算冷清。
    在這個算不得特殊的特殊日子,她毫無例外的失眠了。
    干脆披起一件衣服,打算去院里走走。
    也沒走太遠,站在院外的芨芨草叢旁,剛伸了個懶腰,就听見不遠處的沙坡下傳來說話聲。
    這麼晚了,誰還沒睡?
    她本能地走過去。
    其中一個男聲很耳熟。
    梁薇順著聲音往那邊看,借著月光,剛好看見阿亞提的身影。
    他手里拎著個馬燈,暖黃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對面站著個裙子的姑娘,身子微微前傾,不知道在跟他說些什麼。
    下午小周告訴她,穿裙子的漂亮姑娘叫陳溪,好像研究所里人盡皆知她喜歡阿亞。
    包括她。
    難道她又跟阿亞走得太近,于是大晚上她找阿亞提審問來了?
    不過這麼晚,陳溪穿一條裙子,真的不冷嗎?
    哦。
    她既然可以覺得阿亞長得下飯,這姑娘也可以認為阿亞能保暖。
    問題是沒阿亞下飯,她也不會餓著自己,但陳溪會凍著自己。
    梁薇看到陳溪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
    她確定她現在很冷。
    不過,梁薇很快悟了。
    愛情使人精神抖擻。
    心里的欽佩油然而生,她下意識就想往後退。
    她也待太久了。
    要是被當成偷听的,那多尷尬。
    剛要走,腳下的小沙堆像是故意跟她作對,毫無知覺就挪到她腳邊。
    她被絆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往旁邊歪倒。
    她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去抓旁邊的芨芨草,結果力氣沒控制好,“ 嚓”“ 嚓”扯斷了好幾根,芨芨草的斷茬彈在她手背上,疼得她悄悄“嘶”了一聲。
    這動靜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明顯。
    沙坡下的兩人立刻看過來。
    馬燈的光“唰”地掃到梁薇臉上,把她手里捏著的芨芨草和一臉窘迫的樣子照得明明白白。
    陳溪原本理性又溫柔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眼神像掃過什麼不相干的東西似的,淡淡掠過她,很快落回阿亞提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