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南的額頭還抵著韓若薇的，車內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短暫的寧靜和彼此呼吸交織的溫暖。
韓若薇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殘留的、混合了高空清冷空氣和機艙特有味道的氣息。
然而，這份寧靜並未持續多久。
莫知南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不是日常的鈴聲，而是一種尖銳、高頻的連續提示音。
這種聲音韓若薇在工作中听過幾次，是航空公司緊急事務部門的專用聯絡音。
莫知南的身體幾乎是瞬間繃緊，剛才那絲松懈和溫暖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鷹。
他迅速坐直身體，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緊緊鎖起，沒有任何猶豫地按下了接听鍵，並且下意識地點開了免提——這是他們之間多年養成的、關于“緊急事務無需隱瞞”的默契。
“我是莫知南。”他的聲音冷靜得听不出一絲情緒，仿佛剛才那個疲憊歸家的男人只是幻覺。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語速極快、同樣不帶多少感情色彩的男聲︰“莫機長，這里是運行控制中心。非常抱歉通知您，您今日執飛的B307X航班，在後續例行檢查中發現右側引擎存在異常振動數據記錄，雖然未超紅線，但工程部門要求立刻啟動初步調查。需要您立刻返回基地，配合完成問詢和報告提交。”
韓若薇的心猛地一沉。
引擎異常振動？
即使未超標準，這幾個字也足以讓任何航空從業者的神經瞬間繃緊。
她下意識地看向莫知南，只見他側臉線條緊繃，下頜微微收緊，但握著手機的手穩如磐石。
“收到。我剛剛落地不到半小時。數據記錄具體時間節點和振幅範圍是多少？”
莫知南的問題精準而直接，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
對方報出了一串精確到秒的數據和時間點。
那正是航班飛行在華南上空，遭遇一小片未曾預報的、輕微湍流的時候。
莫知南記得自己當時稍微調整了推力以保持平穩，儀表盤一切正常，沒有任何警告燈亮起。
“當時儀表無異常提示，操縱反饋也無異常。”莫知南陳述事實。
“是的，機載系統未觸發警告，但地面下載的數據顯示有微小波動，工程部門希望排查任何潛在可能。按規定流程，需要您盡快回來協助厘清情況。”
對方語氣公事公辦，但背後的含義卻沉重——涉及機械故障隱患，尤其是動力系統，再小的跡象也必須嚴陣以待。
“我理解。三十分鐘內到。”莫知南說完，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車內陷入一片死寂。
剛才的溫馨旖旎被這通電話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繃的、帶著潛在擔憂的氛圍。
莫知南深吸一口氣，抬手用力揉了一下眉心，短暫的疲憊再次浮現，但很快被更強的專注力壓下。
他轉過頭，看向韓若薇，眼神里帶著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薇薇，我……”
“去吧。”韓若薇打斷他，她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甚至帶上了幾分屬于航醫的專業口吻，“流程我明白。如實陳述情況就好。需要我陪你過去嗎？”
她知道，這種調查問詢雖然只是初步的，但壓力巨大。
機長需要回憶每一個細節，承受來自工程、安全等多個部門的質詢，任何一點疏漏都可能被放大。
更重要的是，這種涉及潛在安全隱患的事件，會對飛行員的心理狀態產生無形的影響——即使他們表現得再鎮定。
莫知南搖搖頭，伸手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有些涼。
“不用。你先回家。不知道要弄到多晚。”他試圖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但顯得有些勉強，“看來‘歡迎回家’說得早了點。”
“莫知南，”韓若薇叫了他的全名，語氣認真，“飛行數據不會說謊，但也不會冤枉人。你清楚當時的情況，如實說就行。你的判斷，我一直相信。”
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像是一種無聲的支撐。
莫知南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包含了太多東西——感謝、愛意、還有不容置疑的責任感。
“我知道。”他低聲道，“回家等我電話。”
他重新發動了汽車，卻不是開往家的方向，而是將車開出了車庫，駛向航空基地的核心區域。
把韓若薇在基地門口放下時，他再次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果斷地松開。
韓若薇站在路邊，看著黑色的轎車匯入車流，駛向那棟燈火通明的運行控制大樓。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夜幕初臨，機場的燈光星星點點地亮起，跑道上仍有飛機不斷起降。
她的心並沒有隨著莫知南的離開而放下，反而懸得更高。
她太了解這個行業了，安全是永恆的紅線，任何觸踫這條紅線的事件，無論大小，都必然伴隨著嚴格的審查和巨大的壓力。
她獨自回家，屋子里還殘留著清晨他離開時的剃須膏的清冽香味，此刻聞起來卻有些冷清。
她沒有心思做飯，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看一眼安靜的手機。
時間過得很慢。
幾個小時過去了，手機依舊沉默。
韓若薇知道，問詢時間越長，意味著事情可能越復雜，或者至少，調查組非常謹慎。
她忍不住開始回想他今天早晨的樣子，那雙清醒專注的眼楮，那句“有你在塔台指引，永遠適航”……
她甩甩頭，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要相信他的專業，相信流程。
就在她的焦慮幾乎要達到頂點時，手機終于響了。
是莫知南。
她立刻接起︰“怎麼樣？”
電話那頭，莫知南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但似乎放松了一些︰“初步結論出來了。工程部分析了所有數據，確認是傳感器在穿越那片湍流時受到瞬時氣流干擾，產生了微小的數據偏差，引擎本體沒有任何問題。虛驚一場。”
韓若薇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下來。
“那就好……”她輕聲說。
“你吃飯了嗎？”
“還沒，這邊剛結束。”
“回家吧，”她說，“我給你下碗面。”
半個多小時後，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莫知南推門進來，制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松開了，臉上帶著濃重的倦色。
韓若薇抱住他，感受著他胸膛下堅實的心跳。
“這次，”她听著他胸腔的震動，低聲說，“是真的歡迎回家了，莫機長。”
莫知南閉上眼，將她摟得更緊。
“嗯。”他低沉應道，聲音里是卸下所有重擔後的徹底放松，“終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