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別墅像一座沉默的島嶼，唯有書房窗口傾瀉出一方暖黃的光，落在樓下精心修剪的灌木叢上，切割出明暗交織的圖案。
韓若薇沒有立刻上樓。
她在玄關站了一會兒，听著書房門合上的輕微聲響。
佣人早已悄無聲息地退下，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她，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屬于莫知南的雪茄和威士忌的冷冽余味。
她低頭，攤開手掌。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緊握時的力度，手背上那被摩挲過的地方，皮膚記憶著那一下輕柔的、幾乎令人心悸的觸感。
她最終走上樓，回到主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燈火，繁華卻遙遠，如同玻璃罩子外的景象，與她無關。
浴室里水汽氤氳，她試圖用溫熱的水流洗去一天的疲憊和心緒的紛亂。
擦著頭發走出浴室時，她注意到床頭櫃上多了一杯溫熱的牛奶。
不是佣人慣常送來的安神茶。
她微微一怔，端起杯子，溫度恰到好處。
是他吩咐的嗎？
她小口喝著牛奶，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似乎真的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寧。
窗外，書房的燈光依然亮著，他還在工作。
他像一頭時刻警惕的頭狼，守護著他的領地，而她，似乎也被劃入了這需要守護的範圍之內，盡管方式依舊帶著冰冷的控制色。
躺進柔軟的被褥，鼻尖縈繞著屬于他的氣息，混合著沐浴後的清新，強勢地佔據著所有感官。
她以為自己會失眠，會不斷回想今日的種種，分析他每一個舉動背後的深意。
但或許是因為那杯牛奶，或許是因為今日情緒起伏過大，也或許……是因為那短暫交握的手傳遞來的、復雜難言卻真實存在的某種聯結，她竟很快被睡意侵襲。
迷糊間，不知過了多久，主臥的門被輕輕推開。
她沒有完全醒來，卻感知到了。
熟悉的腳步聲放得極輕，走到床邊。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下意識地繃緊身體，只是安靜地躺著，呼吸均勻。
身側的床墊下陷，他躺了下來。沒有立刻靠近，中間隔著一段禮貌卻生分的距離。
臥室內安靜得能听到彼此清淺的呼吸聲。
然後，他轉過身。
溫熱的體溫緩緩靠近，他的手臂，帶著試探般的遲疑，輕輕環過她的腰際，將她的後背攬入他溫熱的胸膛。
這個擁抱不同于以往不容拒絕的強勢，更像是一種……確認。
確認她的存在。
他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呼吸拂過她的發絲，帶來一陣微癢的戰栗。
一聲極輕、幾乎消散在夜色中的嘆息，落在她的耳畔。
韓若薇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
只是在那溫暖的懷抱里，原本微蜷的身體，慢慢地、一點點地放松下來。
厚重的雲層移開，清冷的月光透過紗簾，淺淺地灑落在地毯上，也勾勒出床上相擁而眠的輪廓。
一種無聲的、脆弱的、卻真實存在的暖流，在緊密相貼的體溫間，緩緩流淌。
清晨的第一縷熹微透過輕薄的紗簾，悄無聲息地漫入臥室，驅散了夜的深沉。
韓若薇是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包圍中醒來的。
意識先于眼楮甦醒，感知到的是背後緊貼著的、堅實而溫熱的胸膛，均勻沉穩的呼吸拂過她的後頸，帶來細微的癢意。
他的手臂依舊環在她的腰間，力度卻不再是夜間那帶著試探的輕柔，而是恢復了幾分慣有的、不容置喙的佔有姿態，沉甸甸地壓著。
她一動未動，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得更輕，生怕打破這仿佛偷來的靜謐。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跳的聲音，透過薄薄的睡衣布料，一聲聲，沉穩而有力，敲擊著她的背脊，與她逐漸加快的心跳微妙地應和著。
多久了？有多久不曾有過這樣……近乎尋常夫妻般的相擁醒來？
以往的清晨，她要麼獨自醒來，要麼在他早已起床離開的冰冷空蕩里睜眼。
陽光慢慢變得明亮，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斑。
忽然，她感覺到環在腰間的手臂動了一下。莫知南似乎也醒了。
他攬著她腰肢的手下意識地收攏了幾分，仿佛無意識的確認。
韓若薇立刻閉上了眼楮，維持著沉睡的呼吸頻率。
他沒有立刻抽身離開，也沒有出聲。
只是那樣靜靜地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呼吸淺淺地拂過她的皮膚。
最終，他極其緩慢地、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將手臂從她腰間抽離。
床墊因他起身的動作而輕微下陷。
韓若薇依舊沒有動，听著他輕緩的腳步聲走向浴室的方向。
直到浴室門輕輕合上，傳來隱約的水聲，她才緩緩睜開了眼楮。
臥室里空了一半，屬于他的那側床單還殘留著躺臥的褶皺和體溫。
她望著天花板，心髒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
她坐起身，抱著膝蓋，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晨光上。
浴室水聲停了。過了一會兒，莫知南走了出來。
他已穿戴整齊，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恢復了往日一絲不苟、冷峻矜貴的模樣。
他走到床邊，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腕表戴上，動作流暢而利落。
韓若薇抬起頭，目光與他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
晨光中，他眼底那抹極淡的青黑似乎仍在，但被強大的氣場掩蓋了下去。
“今天我會再去醫院一趟。”他開口，聲音是清晨特有的微啞，卻已然帶上了平日里的決策性口吻，“你……”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她放在被子上的手，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昨夜他緊握的印記，“……好好待在家里。”
命令式的語句，但尾音卻似乎沒有以往那般冷硬。
韓若薇點了點頭，輕聲問︰“媽的檢查結果……”
“陳醫生早上來過電話，詳細報告下午出來。”他系好袖扣，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不用擔心。”
他準備離開，走向臥室門口。
手握住門把時，他腳步微頓。
“牛奶……”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溫度合適嗎？”
韓若薇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縮起來。
“嗯。”她听到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剛好。”
莫知南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極輕微地頷首，隨即打開門，走了出去。腳步聲沉穩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韓若薇下床，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出別墅大門，融入清晨的車流。
她抬起手，看著陽光落在指尖。
此刻，似乎有一束微光，穿透了層層海水，照亮了懸浮的微塵……
她轉身，目光落在空蕩的床頭櫃上，那里曾放著一杯溫熱的牛奶。
也許，沉入深海，並不只會被黑暗吞噬。
或許，也能觸摸到那隱藏在極致壓力下的、不可思議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