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街邊逛著,墩妹兒一邊買著糖油粑粑、炸糕、芝麻糖之類的零嘴,不住地往狗娃手里塞,一邊就開始旁敲側擊地問話。
“狗娃兄弟,你家哪兒的呀?”
“秦陝那邊。”
“哦,遠著呢……家里幾口人呀?爹娘都好嗎?”
“挺多的,都好。”
“那你……你這年紀,說親了沒?”
“沒。”
“咋還沒說呢?喜歡啥樣的姑娘?咱們湘江府的姑娘水靈,你喜歡不?”
“……”
“胖點的你覺得咋樣?胖點有福氣,好生養……”
“……”
狗娃開始還老老實實回答,後來越听越覺得不對勁。
這姑娘問的問題咋都拐到娶媳婦上了?
他想起三叔的叮囑,在外頭不要跟不熟的人說太多家里的事。而且之前在長安府三叔租房那鄰居的事情,他娘也給他講了好幾次,他可都記著呢!
況且,他現在的確對娶媳婦沒一點念頭,頓時就有點不耐煩了,閉緊了嘴巴,只是搖頭,或者干脆“嗯”、“啊”地應付。
他這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在墩妹兒眼里,卻成了害羞、靦腆、對她有意思的表現。
她越想越美,買零嘴更勤快了,恨不得把整個小吃攤都搬給狗娃。
狗娃看著懷里越堆越多的吃食,心里那點不快又被壓了下去。
哎,反正人家是好心,吃就吃吧。他胃口大,這些零嘴不一會兒就消滅了大半。
可左等右等,日頭都偏西了,朱大娘還是沒影兒。狗娃漸漸煩躁起來,他還惦記著回食肆幫劉大叔準備晚飯呢。
“小朱姐,朱大娘咋還不來?要不我先回書院了吧?今兒個活兒還沒干完呢。”狗娃忍不住說道。
墩妹兒正沉浸在“好事將成”的喜悅里,一听這話急了︰“哎別走啊!再等等,姑母肯定快來了!”
她看著狗娃一臉不耐煩,心里咯 一下,莫非沒看上我?
她索性把話挑明了,往前湊了一步,壓低聲音問︰“狗娃兄弟,你……你看也看了,吃也吃了,到底覺著姐咋樣?給句痛快話唄?
姑母今天帶你來,就是……就是讓咱倆相看相看的!”
“相看?”狗娃眼楮一下子瞪圓了,頓時心里一驚,腦袋連忙搖得像撥浪鼓,“相看啥?我不知道啊!朱大娘沒說!我不相看!我不相看!”
墩妹兒臉唰一下白了︰“你不知道?你姑母沒跟你說?那你剛才……剛才還吃我那麼多東西?”
“那不是你讓我吃的嗎?”狗娃更懵了,“朱大娘說她請客的啊!”
“你!”墩妹兒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胖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
她感覺自己被耍了,姑母不靠譜,介紹個這麼不開竅的憨貨!沒看上就沒看上,還裝傻充愣!
最可氣的是,騙她買了那麼多零嘴,吃得比誰都香!
羞憤交加之下,那張胖胖的臉因為生氣都扭曲了起來。
她指著狗娃的鼻子,聲音都尖了︰“你沒看上我?你沒看上我你吃我那麼多東西?你騙鬼呢!你看看你這樣子,膀大腰圓,一臉憨相,要不是我姑母說你能干,我……我還看不上你呢!你居然還敢耍我?”
狗娃被罵得莫名其妙,也來了火氣︰“誰耍你了!我真不知道!而且,我才九歲,相看什麼媳婦!你才耍我呢!”
“九歲?!”墩妹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她指著狗娃那一米八的個頭,結實的胸膛,“你撒泡尿照照!你這樣子像九歲?騙誰呢!登徒子!不要臉!大騙子!騙吃騙喝!”
她越說越氣,積攢的失望和羞辱全涌了上來,猛地抬手,“啪”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扇了狗娃一個耳光!
狗娃完全沒防備,被打得臉一偏,臉上火辣辣地疼。
他完全愣住了,長這麼大,除了爹娘和爺奶氣急了揍他,還沒被外人,尤其是個姑娘這麼打過!
墩妹兒打完也愣了一下,隨即“哇”一聲哭出來,狠狠跺了跺腳,指著狗娃罵了句“登徒子!大騙子!”,轉身捂著臉哭著跑了。
狗娃也捂著臉,呆呆地站在街口,懷里還抱著沒吃完的半包芝麻糖。
周圍偶爾路過的人好奇地看他兩眼,指指點點。
他心里堵得厲害,又委屈,又茫然,還有點生氣。
他干啥了?不就是幫個忙,吃了點東西嗎?怎麼就成了登徒子、大騙子了?還挨了一巴掌?
他越想越憋屈,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
但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澀憋了回去,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能哭!!
他低著頭,悶悶地往書院走。
長長的山路,好像怎麼也走不到頭,臉上的巴掌印還隱隱發熱,心里更像壓了塊大石頭。
好不容易捱到書院,他沒回食肆,也沒回自己住處,徑直走到了三叔王明遠的齋舍門口。
可惜門關著,三叔還沒回來。
他也沒心情去別處,一屁股就坐在了冰涼的台階上,抱著膝蓋,把臉埋了進去。
所有的委屈和難過,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周圍安安靜靜的,只有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他想起剛才那姑娘罵他的話,想起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想起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錯……眼淚終于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他就這麼縮在門口,像只被遺棄的大黑狗,等著這陌生的湘江府里唯一的親人、能給他做主的三叔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腳步聲終于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
狗娃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三叔王明遠的身影出現在小徑盡頭。所有的委屈瞬間決堤,他嘴巴一扁,帶著濃重的哭腔,哇地一聲就喊了出來︰
“三叔……嗚……”
于是就發生了晚上王明遠回來的這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