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的輕松和快樂,像岳麓山澗的薄霧,太陽一曬,書院的鐘聲一敲,就散得無影無蹤。
眼看天氣漸涼,山上的葉子染上又一層的秋色,書院里的議論內容也悄悄變了方向。
不少同窗湊在一塊兒,低聲嘀咕的不再是某句經義的解法,而是掐著手指頭算日子,眼神里帶著點兒期盼和焦躁——因為馬上要到中秋了。
“听說了沒?中秋那日,書院好像準休兩日!”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得趕緊給家里捎個信兒,讓我爹派人來接!”
“唉,你家離得近,自然好說。像我們這等路遠的,來回一趟光耗在道上就得兩三日,怕是難嘍……”
這議論也飄進了王明遠和李昭的齋舍。
李昭一听,立馬從書案上彈了起來,臉上笑開了花︰“中秋能休兩日?太好了!我娘肯定給我備好了各種我愛吃的菜和月餅!王兄,你放心,等我回來,一定像上次那個粉蒸肉一樣給你帶一大份!我娘手藝可好了!”
王明遠笑著點點頭,心里卻像被小針輕輕扎了一下,中秋團圓夜,他就要和狗娃在這千里之外的異鄉書院里過了。
原本他是想著實在不行就去找季師兄一起,師兄上次休沐時也是這樣同他講過。
但師兄前幾日派人送辣椒種子給狗娃時捎了信,特別抱歉地言明中秋那日需得隨上官赴宴,實在抽不開身,言語間滿是歉意,但師兄自有前程要奔忙,他們也不能總去叨擾。
這異鄉的節日,越是臨近,那份無處著落的思念就越是纏人。
這日傍晚,王明遠剛從學舍回來,就見齋舍門口站著個臉熟的雜役,見他來了,連忙笑著迎上來︰“王公子,可算等著您了!有您的信,從北邊來的,瞧著像是家書!剛送到書院驛遞處,我給您捎來了。”
說著,遞過來一個厚實的、邊角有些磨損的信封。
北邊來的!家書!
王明遠心頭猛地一跳,趕緊接過,入手沉甸甸的,信封上是熟悉的、略顯歪扭的字跡,一看就是虎妞的手筆。
“有勞!多謝!”王明遠連忙道謝,摸出幾個銅錢塞給雜役。
雜役笑著擺手拒絕︰“王公子客氣了,順手的事兒!”,但最終還是被王明遠硬塞到了懷里,順便還附贈了幾塊狗娃做的點心。
雜役走後,王明遠捏著那封沉甸甸的家書,完全不舍得立刻拆開,這封來自家里的家書,也不知是不是路上耽擱了,遲遲不到,可是讓他們苦等許久,總是擔心大哥路上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快步走進齋舍放好書信,然後便準備去找狗娃,這種家書肯定是要一起看才好。
但還沒等他起身,齋舍門“ 當”一聲被推開,狗娃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額頭上還帶著汗,顯然是剛忙完食肆的活計。
“三叔!我听說有信到了?是不是咱家的信?”狗娃眼楮瞪得溜圓,氣喘吁吁地問,一臉急切。
“嗯,是家里的信。”王明遠點點頭,朝他招手,“快來,一起看,我原本才準備去叫你,沒想到你消息這麼靈通。”
狗娃一听,幾步就躥了過來,挨著王明遠坐下,腦袋湊得近近的,呼吸都屏住了。
王明遠展開信紙,清了清嗓子,從頭開始念。
信里的字跡也大多是虎妞寫的,一筆一劃很用力,偶爾還有墨團,但能看出寫得極其認真。
“三哥、狗娃,見字如面。”
見面詞過後,接下來的內容一看就是父親的語氣,定是父親在念,虎妞在寫,“你大哥已平安到家了,一路上沒什麼事,就是很累,睡了兩天緩過來了。
你二哥也寫信了,說他在那邊也適應了,國公爺對他很好,讓我們放心。你們在那邊一切可好?”
王明遠和狗娃同時松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里,大哥這一路千里迢迢,總算平安回去了,看信上的日子應是送信的商隊路上耽擱了,不然早都到了。順道也得到了二哥的消息,心下更是松了口氣。
“湘江府那邊花銷大,別舍不得吃穿。要是不夠用了,千萬別硬撐,就寫信給家里!我立馬就去找張老弟家的鏢局,托可靠的鏢師給你們捎過去!千萬記住了!”
王明遠念到這兒,眼前仿佛浮現出爹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擰著眉頭操心他們在外頭受委屈的模樣,他下意識摸了摸懷里貼身放著的那幾張銀票,心里又暖又澀。
接下來的幾頁一看就是娘的嘮叨︰“三郎,狗娃,我夜里總睡不踏實,老夢見你們。听說南邊米多吃面少,三郎你胃弱,吃飯可得仔細點,餓了就讓狗娃想法子從食肆給你弄點熱乎面食暖暖胃……
狗娃,盯著你三叔,看他瘦了沒?勸他晚上看書別熬太晚,油燈費眼……
還有你,狗娃,受了委屈別藏著掖著,去找你三叔,讓他幫你想辦法。
還有狗娃你胃口大,一定要每天吃飽,吃飽才有力氣干活,要照顧好身子。
等你倆回來,我可得檢查檢查你倆長高沒有……
湘江府那地方跟咱北邊不一樣,冬天濕冷濕冷的,鑽骨頭縫!給你們新做的棉襖棉褲,記得翻出來穿!
狗娃,尤其是你,別仗著身子壯實就瞎䱇瑟!凍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狗娃听到這兒,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奶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