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香河、漁陽、薊州.
一個個熟悉的城池,被定難軍佔據。
女真人敗退關外。
在平谷布防,接應撤退兵馬的完顏 母,看著眼前的殘兵,不由得一陣發呆。
這些女真甲士,著實是淒慘得很。
不論猛安、蒲里衍還是尋常士卒,甲冑都全部卸掉,身上衣料,都已然是破破爛爛,不能蔽體。
每個人都混身浴血,部分人身上還裹著有烏黑血跡的布條。
他們的臉上,也沒有了出關時候的豪情,仿佛十幾年積攢的士氣,一朝泄了個干淨。
“打開柵欄!”
隨著防線被打開,這群女真甲士也不多說,直接縱馬而過。
他們接到的死命令,就是撤往古北口,凡是不用留下斷後的,能跑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至于誰收到命令斷後,那就別走了,做好戰死的準備即可。
而且留下的人,連馬匹也交出來,在險要的地帶,如山谷、河谷和要塞,用女真人最擅長的步卒方陣,來阻擊追兵。
這是一場真正的生死競速。
等人都過去之後,完顏 母下令繼續堵住道路,準備在此死戰。
當年打張覺,他失敗之後,被宗望給撈了一把。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是說對宗望有什麼感恩之情,但是想到女真崛起這幾年,他心中著實不甘。
完顏胡巴魯一臉頹喪,站在他身邊,說道︰“兩路大軍,十幾萬人馬,怎麼敗的如此之快?”
“宗望、宗翰,不是長勝的元帥麼!”
“難道離開了老汗,我們這些人,真就沒有什麼能為了麼?”
完顏 母默然無語,想到老汗生前,不許大家南下侵宋,那時候沒有人認可。
他覺得以女真的體量,能掌控契丹的土地,已經十分艱難。
若不南下,保有契丹之領土,說不定能和契丹一樣,興盛個兩百年。
但是大家都覺得南人無能,不南下太可惜了。
結果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原來堅甲利兵,旌旗閃耀的東西路大軍。
原來掀翻大遼,北吞渤海,西控草原,北壓雜胡的女真精兵,現在就仿佛從地獄中脫身的游魂!
整整兩路大軍就這般斷送了啊!
當初宗翰損兵折將,大家都覺得是他的過錯,將其西路軍的統帥也給剝了,讓宗望來指揮大家。
但是結果依然如此。
完顏 母將兵刃插到地上,咬了咬牙,啐了一口唾沫,“就是死,也把他們拖住!”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那就不用管他的手下了,因為按照女真的軍法,要是完顏 母死了,他手下這些人全都別想活。
要是在最早時候,估計連士卒都要殺光,而且是虐殺。
如今女真甲士數目削減的厲害,但是猛安謀克蒲里衍,這些百夫長、千夫長都是別想再活了。
從白溝河,撤到古北口,其實騎兵兩天時間足矣。
但是如今定難軍死纏爛打,緊追不放。
女真人一邊撤,還要不斷犧牲人來抵擋。
已經折損了許多大將。
完顏 母看著殘兵離開,雖然他們殘存馬匹不多,戰馬狀況也差到了極點,不少坐騎就算能逃到古北口,將來恐怕也很難再上陣了。
這些敗兵過了寨子,仍然擠出了近百狀況稍好的戰馬,留給完顏 母。
讓他在對抗定難軍的時候,不至于太過被動。
完顏昂在離開的時候,拍了拍完顏 母的肩膀,沒有說話。
他希望完顏 母能逃回去,但是這已經很難了。
完顏 母倒是樂觀,大聲呼喝著他們快快離開,到了北邊就安全了。
古北口是個要塞,輕易是攻不下來的,希尹那個狗賊雖然逃了,卻也因此為他們保留下不少的兵馬。
而且將古北口布防的十分牢靠。
雖然已經是必死之局,只是拖延時間,完顏 母仍然拉出游騎隊伍遮護住軍馬行進方向兩翼,前面放出哨探,後面有殿軍接應。
把一切做的井井有條,他騎在馬上,心里莫名地想起前幾年的征戰。
那時候打贏的仗太多,在布置兵馬的時候,甚至都十分隨意懈怠。
覺得甚是無聊。
如今想想,當初那種好日子,可真是令人懷念啊。
怎麼布置都能贏,將敵人在戰場上撞爛,看著他們跪地投降,佔據他們的家園,凌虐他們的妻子女兒,肆意屠殺他們的爺娘。
犬羊一般任自己這些女真勇士爽快。
在外圍負責巡查的女真游騎,從腰間掏出一點干糧喂給坐騎,警惕的監視著軍馬前後左右所有一切的動靜。
雖然自己人剛過來不久,但是他們也不敢怠慢,因為定難軍追擊實在是太緊了。
往往是緊跟著就來。
而且數量驚人。
在這平谷為大軍斷後,其實完顏 母手下這些女真甲士,心情都很沉重。
因為他們都是親眼看著,那些同族撤退時候的悲慘模樣。
即使沒有上過戰場,也能感受到前方的慘敗,不是被人奇襲的慘敗,而是實打實地沒拼過。
是技不如人.
已經贏了十多年的一支兵馬,突然要他們承認,自己就是打不過定難軍。
無論如何都打不過。
這是很誅心的。
對于這些沒上白溝河前線的女真甲士,造成的心理負擔,比從戰場撤退下來的人還大。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是後面趕過來的越慘。
他們每個人,都是在數萬鐵騎圍追堵截當中,是經歷了多少場血戰,才奇跡般的沖出生天,一直這樣走到了這里!
那自己呢?
將數萬女真甲士打成這樣的兵馬,即將到來,自己這些人的命運,根本就不用多講。
這些甲士全都神色惶恐,沉著臉,往昔里喜歡說話的幾個,也都沉默寡言起來。
十年來,殺也殺了,享受也享受了,臨難之際,反而比剛開始起兵時候更怕死。
真不想死啊!
哪怕是穿行于溝壑之間,再打幾場酷烈的仗呢。
難道這局勢,就真的再也無法扳回了麼?
俺們這些甲士願意死戰,那些將主元帥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天下無敵的女真甲士,被他們指揮到了這必死的末路呢。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緊接著就是哨騎大聲的示警。
所有韃子兵,全都緊張起來,握緊了兵刃等待廝殺。
十余桿長矛馬槊飛擲而來,一排女真甲騎,舉起馬盾遮擋。
但是這兵刃威力實在是太大,頓時就是一陣人仰馬翻,幾騎落馬,其余人等也忙著閃避撥擋。
瞬間戰馬長嘶,停步不前,就稍稍慢來了這麼一瞬的功夫!
幾乎就是一瞬間,山谷內傳來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平谷寨內,眾女真甲士望向主將完顏 母,卻見他的臉上,滿是拼死的決絕之意。
戰斗幾乎是一瞬間,就進入白熱化,一名定難軍甲騎,長矛捅出落空,就被女真韃子搶入一錘砸下馬來。
一名女真韃子,長矛打斷,仍拔出長刀死戰,再名定難軍落馬,然後被兩支馬槊同時捅入體內。
有定難軍的年輕武官,對撞之際馬失前蹄落馬,然後就勢在地上一滾,空手扯著韃子馬韁,試圖將對手戰馬也扯倒在地。
馬上韃子揮刀就砍,定難軍這武官靈活無比,然後就撲上去,將他拽下來,兩人同時落馬,轉瞬間就被無數馬蹄踩過。
完顏 母看著寨前,竟然打成了均勢,不禁有些驚喜。
定難軍已經是強弩之末,追擊如此久,已經有了頹勢了吧!
還是說他們也知道,過了這里,是一片曠野,可以直接奔至古北口,所以懶得追了。
畢竟靠近古北口之後,有女真人布置的連綿不斷的堡寨、軍哨。
就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突然一陣鼓角聲響起。
無數鐵騎,奔騰呼嘯而至!
他們帶著一身塵煙,一身血污,一身水跡,一身轉戰廝殺而磨礪出來的如鐵堅韌之意。
就這樣猛然出現在女真韃子面前。
出現在他們剛以為逃出生天的時候。
完顏 母痛苦地閉上了眼楮,無助地仰天嘶吼一聲。
生機已然斷絕。
對面的喊殺聲也清晰了起來。
完顏 母听不懂他們的話,但是卻能感受到他們的戰意,對面這群人無窮無盡,就是奔著殺人來的。
就如同以前女真人做的一樣。
不同的是,以前是自己這些女真甲士,去屠殺別人。
如今卻是他們要來殺女真人。
人馬雖然越來越多,但是他們卻並非直撲亂撞,而是從兩翼逼上,對兩翼女真游騎的圍攻。
一名名女真甲騎在這樣的攻勢下落馬,隨即就淹沒這樣的狂潮之中。
從白山黑水起兵開始,就以堅韌、頑強、凶悍、敢戰而自豪的女真鐵騎,在這樣呼嘯而來的狂潮之中,也終于覺得再也支撐不住,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
看著兩翼游騎被橫掃的箭雨壓迫得後退,壓迫得四散。看著面前的騎兵組成的鐵流,一道又一道的壓迫而來!
這仗還怎麼打?這仗還怎麼打?
一名女真蒲里衍終于忍受不住,大吼一聲,策馬掉頭便走。
只要有人一動,殘余女真兵馬,也再也支撐不下去。
狂呼亂喊著不知道何等樣的話語,人人掉頭,人人便走。
只要離開這群定難軍越遠越好!
他們已經追殺到了這里,後面的女真甲士,估計也早就被殺了。
為什麼還要守在這里。
定難軍卻殺紅了眼楮,一隊隊騎軍,只是咬住他們不放。
不管這些女真韃子逃向什麼方向,只想將他們斬殺在刀下。
要是前幾年,有人告訴這些女真將士,他們會被人打到崩潰。
沒有一個女真韃子會相信。
此時沖在最前面的一群定難軍,將這個寨子團團圍住。
“一個也別放走!”
趕來的馬軍都指揮使、先鋒大將呼延通,氣憤不已,就因為這群韃子攔路,讓自己追殺許久的完顏昂所部跑了。
三大主帥同時嚴令,追到此處,便不可再繼續向前。
因為前面乃是古北口的布防區。
韃子在那里,仍有打埋伏的兵力。
而且以宗望的風格,是肯定會布置伏兵的。
呼延通的坐騎,是一匹肩高腿長,肌肉發達,雄駿異常的河曲良駒,渾身上下,跟火炭一般的赤紅。
而一身甲冑,樣式已然頗為古老,卻是當年破了宥州城時候,自己投降有功,代王親自賞賜的。
他在高處停住戰馬,好整以暇地指揮著手下放火燒寨,既然無法向前追去,那就好好打完最後一戰。
一天之後,呼延通看著被擒住的完顏 母,懶得勸降。
兩邊和普通的敵對不同,根本就是生死仇敵,無論是誰捉到對方的將領,都不會想著勸降這一說。
即使定難軍和金國女真,都有著大量投降來的人馬。
他們可以招降契丹人、可以招降韃靼人,但就是不會招降彼此。
仗打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不共戴天了。
完顏 母力盡被俘,一心求死,但被呼延通下令鎖住手腳,束住牙齒,不許他自殘自殺。
完顏 母已經沒有了罵人的力氣,也懶得掙扎。
定難軍上下,瞧著這些女真俘虜,總計只剩下了百十人,痛恨之情難以言說。
仗打到這個地步,已經要開始收復燕地城池和土地了,而不能再繼續追殺韃子。
因為他們的阻擋,讓自己的功勞飛了!
這個仇實在是太大了。
“捉個韃子來問問,這鳥人是什麼官兒,能換多少賞錢!”
呼延通坐在一截馬鞍上,讓手下給他胳膊上纏著繃帶,朝著完顏 母的大腿傷處踢了一腳泄憤。
不一會兒,有一個女真的漢人僕從被押了過來,指著完顏 母道︰“回稟諸位軍爺,這是完顏 母,是金國的南京路都統。”
呼延通雙眼一亮,瞪得溜圓,一下站了起來。
“這鳥韃子,也姓完顏?”
呼延通畢竟曾是大宋的武將,在大宋軍隊中混過,覺得要是皇室宗族的話,不太可能被留下斷後。
但女真人和宋國情況不太一樣,事實上很多硬仗,都只派皇族來打。
果然,這人點頭道︰“沒錯,他是偽金皇帝完顏阿骨打的十一弟。”
“好!”
“好啊!”
呼延通身邊的定難軍,無不歡喜,大聲叫好。
沒想到,臨收網了,還逮到一條一條大魚。
“將他們綁了,進入平谷城!”
定難軍慢慢摸索出一個好辦法,因為他們名義上屬于是大宋,而此地的百姓對大宋兵馬的印象很差。
但好在他們對女真人更憤恨。
所以當定難軍押著女真韃子俘虜,前去各地攻城時候,往往能得到當地百姓支持。
一群定難軍的士卒,輕車熟路地講這些綁在馬後拽著。
更有幾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 母的身軀,將他的手腳綁在兩根橫豎綁成的木樁上。
形狀就像是一個十字架,然後用麻繩將他手腳纏上。
又有人就地取材,從柵欄上,取出一些木頭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