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六師前沿指揮部。
程遠看著最後幾名士兵相互攙扶著,退下了那片被鮮血浸透的山坡。那一片片倒在日軍陣地前的白色身影,狠狠扎進程遠的心窩里。
“啪!”
程遠猛地將望遠鏡砸在指揮部的彈藥箱上,這個平日里罵娘拍桌的悍將,此刻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虎目含淚。
“狗日的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多好的兵啊,這些都是跟著我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好弟兄,就這麼……就這麼填進去了?”
他一個轉身,血紅的眼楮掃過指揮部里垂首不語的眾人,最後落在牆角那支沖鋒槍上。
“他媽的,老子不過了!”
程遠怒發沖冠,一把推開試圖勸說的參謀長,大步走向那支沖鋒槍。
“軍官打光了,老子這個師長帶頭上!我榮六師只要還有一個活人,就一定要拿下這昆侖關。”
師參謀長見事不妙,一個箭步沖上來,死死抱住他的腰。
“師座,不能啊,師座!您是全師的主心骨,您要是有個閃失,那咱們師可就真垮了。”
“放開!給老子放開!”
程遠奮力掙扎,額頭上青筋暴起。
“老子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兄們一個個倒下去,你想讓我在這兒當縮頭烏龜?我程遠丟不起這人!”
“師座!師座您冷靜!”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後的貼身警衛員楊定山也撲了上來,用盡全身力氣攔住他。
“弟兄們拼命,是為了讓您帶著我們打更多小鬼子,您要是沖上去了,那些犧牲的弟兄們……他們的血就白流了!”
程遠被兩人死死抱住,掙扎的力氣漸漸小了。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最終,所有的憤怒和悲痛化作一聲壓抑到極點的低吼,他仰起頭發出如同受傷狼王般的哀嘯︰
“小鬼子……我日你祖宗!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每一個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傳我命令!把師部直屬的警衛營、偵察營,穿插營全給老子調上來,他媽的.....老子不過了,就是把榮六師全部打光,老子也要把三木這個王八蛋掐死在糞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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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軍與第五軍的聯合指揮部。
這里的氣氛同樣凝重,總指揮杜聿民將軍舉著望遠鏡的手久久沒有放下。他親眼目睹了榮六師那波決死的沖鋒,最終還是在日軍瘋狂的火力與自殺性反擊下,再次退了下來。他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壓抑且短促的嘆息︰
“哎~~!”
這聲嘆息里,充滿了功敗垂成的惋惜與深入骨髓的焦慮。他放下望遠鏡,轉過身來,那張平日里儒雅沉穩的臉上,此刻也布滿了焦急。
他倒不像程遠那般暴怒,但緊抿的嘴唇和那聲嘆息還是暴露了他內心是同樣的翻江倒海。
他沒有說話,只是背著手,在指揮部有限的空間里快速地踱了兩步,他忽然停下,目光看向了一旁正和參謀們研究戰局的顧家生。
“振國老弟!”
杜聿民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他轉過身,目光投向顧家生。
“榮一師、榮六師、200師,我們這三個主力師已經輪番進攻三天了,部隊打得……太苦,也太慘了。”
他沉默了片刻。
“程師長這是把榮六師的老本都拼上了。一線軍官……損失太大了,部隊元氣已傷啊,榮一師和200師也已經徹底打不動了,在這昆侖關上,我們損失太大了。”
說著,他再次走到觀測口,望向昆侖關主峰,目光沉重︰
“要是原本作為預備隊的100師不調走,此刻以生力軍投入戰斗,那麼現在這昆侖關,沒準已經拿下了。”
一直俯身研究戰局的顧家生聞言,終于緩緩直起了腰。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內心暗道︰
“老杜這話說的……怎麼著?想甩鍋?讓100師前去支援新22師確實是老子根據戰局下的建議,但這道命令,可是你杜總座親自簽發的……”
吐槽歸吐槽,顧家生心里跟明鏡似的,眼下拿下昆侖關高于一切,內部的些許齟齬根本不值一提。他搖了搖頭,語氣中听不出一絲異樣。
“總座,新22師邱師長那邊剛剛傳來消息,阪田支隊已被我軍徹底殲滅。”
邊說著,他走到地圖前,手指指向幾個關鍵位置。
“但他們立刻又跟一股從南寧方向來的日軍援軍交上了火。同時,高峰隘方向,135師和136師的壓力也很大,這說明,白長官在外圍設置的防線,已經被小鬼子扯得七零八落了。現在再想把100師調回來,不現實,也來不及了。”
他的不由自主的點燃了一根,開始吞雲吐霧起來。片刻之後才緩緩接著開口道︰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昆侖關主峰終究得靠我們自己,在這里,把它吃掉!”
顧家生很清楚,戰局至此,只能把所有‘老本’都投入進去,這時候除了用人命填,已無任何取巧的可能。至于說撤退?這個選項就從未出現在他顧老四的腦海里過。
盤踞在昆侖關上的這股日軍,必須要徹底消滅,哪怕要混著血水和牙齒硬生生咽下去,也一定要把他們嚼碎了吞掉!
想到這一切,他的目光逐漸變得狠厲起來,並毫不客氣的迎上了杜聿民的眼楮,指揮部里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他之前一直恪守副手本分,以杜聿民為主,但此刻,到了這最後關頭,他必須要站出來了。
“總座!”
顧家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
“我這里,還有一支生力軍,我請求,接下來的總攻指揮權,交給我。”
他沒有回避杜聿民審視的目光,話語中的含義也清晰無比。
“之前的決策責任可以暫且不論,但這最後一錘子的買賣,要由老子來做。成了,功在全局;若再有閃失,所有罪責則由我顧某人一肩扛了。
讀者老爺有句話說對了,這總攻的槍炮一響,所有人都得听我的,你..........老杜同志也不能炸毛,沒別的意思,就憑最後主攻的生力軍他姓“顧”。
這不是請求,這是在這戰役最關鍵節點,兩位指揮官之間一次無聲的權力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