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姑被綁在院中一棵已經枯了一半的老槐樹下。
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是這些殺人如麻的小鬼子從未見過的。那不是恐懼,也不是哀求,而是一種深潭般的恬靜,仿佛眼前的一切腥風血雨,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她甚至還微微閉著眼,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為誰誦經。
鬼子小隊長山田,此刻卻被老尼姑臉上那深潭般的恬靜,攪得心煩意亂,坐立不安。這種平靜,比最惡毒的詛咒更讓他感到難受和……恐懼。
他需要看到慘叫,需要听到哀嚎,需要見證這些在他眼中劣等的支那人在皇軍的絕對的力量和殘酷面前,露出靈魂深處的卑微與恐懼,要像狗一樣匍匐求饒。唯有如此,他才能確信自己是“征服者”,是“強者”,才能用他人的痛苦和屈辱,來填滿自己內心那處深不見底的空虛和不安。
他人的痛苦,是他確認自身存在和權力的唯一祭品;他人的恐懼,是他抵御自身潛意識里對戰爭、對死亡、對因果報應那莫名的恐懼。
而現在,這個老尼姑,這個應該最是柔弱可欺的出家人,竟用她那該死的、仿佛看透了一切虛妄的平靜,無聲地挑戰著他的權威,蔑視著他的力量,甚至隱隱刺痛了他內心深處不願承認的、屬于“人”的“東西”。
這讓他內心之中生出了一絲連自己都無法容忍的慌亂。不行!他必須打破這該死的平靜。
必須要讓她屈服,既是向她,也向自己證明︰在這里,沒有神佛,沒有尊嚴,只有皇軍的意志,他山田一郎擁有可以主宰生死的權力。
“說,出山的路在哪?”
老尼姑緩緩睜開眼,看都不看山田一眼,直接將目光望向那遠處的山巒,依舊沉默。
皮鞭沾了鹽水,呼嘯著抽在她干瘦的身軀上,僧衣破裂,血痕道道。她身體劇烈地顫抖,牙關緊咬,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卻始終沒有發出一聲哀嚎。
那恬靜的神情,在劇痛下竟然隱約還存在的,仿佛靈魂已抽離于這具正在受難的皮囊。
“師父!”
兩個年輕的小尼姑,被兩個鬼子兵粗暴地拖著,看到師父受刑,淒厲地哭喊起來。她們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清秀的臉上滿是淚痕和恐懼。
老尼姑看向她們,眼神里充滿了悲憫,卻依舊搖了搖頭。那意思仿佛在說:
“不能說,說了.....山外會有更多的同胞遭殃。”
山田的耐心終于耗盡了。他發出一聲咆哮一聲,一揮手。
十幾個鬼子兵像是得到了某種暗示,眼中冒著綠光……
“不!你們這些畜生!放開她們,放開我的徒兒!”
老尼姑的恬靜第一次被打破了,她開始聲嘶力竭地喊叫著,身體也開始劇烈地掙扎著,繩索深深勒進她的皮肉,鮮血淋灕。
然而,她的呼喊聲卻被鬼子兵淫邪的笑聲和兩個小徒弟淒慘到不似人聲的尖叫聲所淹沒。
少女的僧衣被撕成碎片,隨即被粗暴的拖走……
老尼姑看著這一切,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的信仰,她一生的修行,在這一刻,全被眼前這毫無人性的暴行徹底擊碎了。那一直維持著她平靜的超然,砰然碎裂。
她猛地抬起頭,原本平和的雙目此刻變得赤紅如血,里面好似燃燒著滔天的恨意。
“禽獸!畜牲!披著人皮的豺狼!!”
她的罵聲極具穿透力。
“你們不得好死,佛祖在上,天龍八部眾都看著吶!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一定會遭報應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們今日種下的惡因,他日必結修羅果!你們身上的殺業,必會引燃焚身的業火!你們手中的血債,必須需要用你們的性命償還!”
她的詛咒越來越惡毒,也越來越具體。
“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個個死于兵戈,魂斷我華夏,炮彈會撕開你們的肚腸,槍彈會打穿你們的頭顱,你們所謂的武運,不過是直通阿鼻地獄的黃泉路!你們這些畜牲,有一個算一個,都將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佛祖的慈悲渡不了你們這群惡鬼,唯有因果的雷霆,會將你們劈得灰飛煙滅!你們這些倭鬼,將永世不得超生,佛祖一定會把你們打下阿鼻地獄,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翻身!”
山田和那些鬼子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詛咒驚住了片刻。他們無法理解,這個剛才還平靜如古井的老尼姑,怎麼會爆發出如此可怕的怨毒。
那股子滔天的恨意,幾乎能化作實質,讓一些膽子稍小的鬼子士兵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但這種驚愕卻只持續了一瞬。山田惱羞成怒,凶性爆發。
它那最後一點作為“人”的偽裝也被徹底撕碎。他咆哮著,親自沖向了那棵槐樹下的老尼姑……
風似乎停了,連整片山巒都好似突然沉寂了下來,古庵院落里,只剩下鬼子兵發泄後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三個尼姑,一老二小,像三枝被無情折斷蓮花,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她們的生命,連同她們所堅守的緘默與信仰,一同寂滅了。
老尼姑臨死前,那雙曾充滿恬靜慈悲,後來又被無盡怒火所燒紅的眼楮,還死死地瞪著灰暗的天空。那眼神里,最終凝固的,不是對極樂世界的向往,而是一種徹骨的明悟。
在佛堂的一角,那尊佛像依舊低垂著眼簾,面容悲憫,仿佛凝視著這人間煉獄。
山間寒冷的濕氣,在佛像表面凝結成一滴清冷的水珠,沿著那慈悲的臉頰,緩緩滑落。
恍若一滴無聲的淚,好似在為逝去的生命而流,為人間的浩劫而流,也為一切在絕境中破滅的幻想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