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就這麼站在院子里。
張翠蘭和林冬梅說著一些不咸不淡的家常。
院子里的氣氛，居然有些詭異的和諧。
只有甦陽，躲在自家的門縫後面偷偷看著。
一顆心，還在“砰砰”狂跳。
剛才，他寫完作業，正準備看會兒書。
就听見隔壁，傳來張翠蘭尖利的罵聲。
然後，是“刺啦刺啦”的撕紙的聲音。
他心里一緊，搬了個凳子，悄悄扒著牆頭往里看。
他看見了。
看見張翠蘭撕碎了那張，他在學校光榮榜上，仰望了無數次的獎狀。
看見她揚起手，把那些碎片，扔在葉若溪的臉上。
看見她拿起 面杖，那凶狠的，要吃人的模樣。
那一瞬間，他渾身的血，都沖上了頭頂。
他想沖過去。
想擋在葉若溪面前。
想奪下那根 面杖。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他沖過去，只會讓張翠蘭更憤怒，讓葉若溪，挨更毒的打。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媽媽。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沖過去，拉住林冬梅的胳膊，壓低聲音，用最快的語速，把隔壁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媽，你快去救救她！張阿姨要打死她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林冬梅听完，臉色也變了。
她二話不說，拎起剛帶回來的紅薯，就敲響了隔壁的門。
現在，看著院子里，那個暫時恢復了平靜的場景。
甦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他看著那個，始終低著頭的女孩。
她的背影，那麼瘦，那麼單薄。
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又那麼倔強，那麼挺直。
像一棵，長在懸崖上的小小的松樹。
他的心里，又酸，又疼。
……
那一次的家訪，和那一次的敲門。
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死水一樣的生活。
雖然，漣漪很快就消失了。
但水面之下，有些東西開始悄悄改變。
張翠蘭對葉若溪的打罵，並沒有停止。
但是，她開始有了一些顧忌。
因為，林冬梅的拜訪變得頻繁了起來。
有時候，是送來一棵自己家腌的酸菜。
有時候，是拿來幾件甦陽穿小了，但還很干淨的舊衣服。
“給若溪吧，我看她個子高，應該能穿。”
她總能在張翠蘭的怒火燒到最旺的時候，“恰好”出現。
用她溫和的，帶著笑意的聲音，澆滅那團火。
張翠蘭心里煩透了她。
一個窮鄰居，管得真寬。
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她總不能當著外人林冬梅的面，對自己的女兒葉若溪動手。
漸漸地，葉若溪挨打的次數，真的少了很多。
她成了這個家里，一個更加透明的影子。
張翠蘭甚至都懶得罵她，也懶得打她了。
只要她按時做完家務，按時去夜市幫忙。
她就把她，當成空氣。
這種被無視的，徹底的冰冷。
而張翠蘭在懶得擺攤時，就去打麻將。
有時候一兩天不回家。
辛辛苦苦賺的錢，幾天時間，又花沒了。
對葉若溪來說，竟然成了一種難得的安寧。
只是，張翠蘭不在家的時候，家里有時候連米都沒有。
這時候，葉若溪連飯都吃不上。
……
很快，新的學期開始了。
李老師再也沒有去過葉若溪的家，再也沒有試圖勸說張翠蘭。
她大概是徹底失望了。
她只能在學校里，對葉若溪更好了一些。
李老師有時候會多給她一本練習冊。
會把辦公室里發的，她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塞到葉若溪的書包里。
葉若溪不拒絕，也不感謝。
她只是，用更加優異的成績來回報。
甦陽的善意，也變得更加具體。
他不再只是，偷偷地看。
他開始，用行動來表達。
他的課桌里，總會多出一些東西。
有時候，是媽媽早上剛煮好的，還冒著熱氣的雞蛋。
有時候，是一個他省下來的，肉包子。
有時候，是一塊他積攢好久零錢買的巧克力。
他會趁著課間，沒人注意的時候。
飛快地，把那些東西，塞進葉若溪的課桌抽屜里。
然後，像個沒事人一樣，趴在桌上假裝睡覺。
只是，少年的耳朵卻紅得能滴出血來。
葉若溪第一次發現抽屜里的雞蛋時，嚇了一跳。
她以為，是誰放錯了。
她把它放在桌角，一整天都沒有踫。
第二天。
她的抽屜里又多了一個雞蛋。
第三天，是一個包子。
她終于明白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趴在桌上背對著她的少年。
她的心里，五味雜陳。
她把那些食物，藏在書包最深處。
帶回家，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冰冷的房間里。
她才會在那盞昏黃的燈下，拿出來，小口小口地吃掉。
冰冷的胃，被溫暖的食物填滿。
那種感覺，很陌生。
也很……危險。
她問過甦陽一次。
“為什麼？”
那天放學，她堵住他，輕聲問。
甦陽愣住了，臉瞬間就紅了。
他撓著頭，不敢看她的眼楮。
“張阿姨是不是又有幾天沒回家了？”
“我……我媽說，你家里這兩天好像沒做飯。”
他結結巴巴地，把想了一路的借口，說了出來。
“她說，大家是鄰居，又是同學，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你別多想，都是我媽讓我做的。”
葉若溪看著他。
看著他那雙，清澈又慌亂的眼楮。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
她知道，那個善良的，叫林冬梅的阿姨，或許真的囑咐過他。
但更多的，是這個少年自己笨拙的，不求回報的溫柔。
可是，她無法回應。
她的人生，是一片沼澤。
她自己，還在里面苦苦掙扎。
她不能，也不敢，拉住任何一根伸向她的溫暖的藤蔓。
因為那會讓她，產生留戀。
會讓她，變得軟弱。
她唯一的生路，就是不停地向上爬。
爬出這片讓她窒息的泥潭。
“以後，不要了。”
她留下這句話，轉身就走，瘦小地背影如此決絕。
甦陽看著她的背影，心里一陣失落。
但是，第二天。
他還是，把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悄悄地放進了她的抽屜。
他想，你不要，是你的事。
我給，是我的事。
只要能讓你，不餓肚子就好。
晚上，葉若溪做完所有的家務。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她拿出書本，和那個已經冰冷的烤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