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的忙碌,營地終于迎來了生機。
夜里,營地里升起了篝火。
人們載歌載舞,為水源的回歸而慶祝。
陸芊芊、姬無雙、陳雷,三人坐在一起。
雖然只是吃著簡單的烤玉米和土豆,三人卻極為滿足。
“謝謝你。”姬無雙對丈夫說。
“一家人,不說這個。”陳雷啃著玉米,含糊不清地說。
“我這次來,就不走了。”他忽然說。
姬無雙愣住了。
“我跟單位,辦了停薪留職。你在哪里一天,我就在哪里一天。”
陳雷看著她,眼神無比認真,
“你的安全,我得自己看著才放心。”
姬無雙沒有說話,只是把頭輕輕地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
這個在任何危險面前,都面不改色的女人。
此刻,居然像個找到了港灣的孩子。
而此時的陸芊芊的心里,居然不是感動于姬無雙夫婦的深情。
而是︰
“遠方基金會”,又多了一位無可替代的戰友。
一個星期後,營地的生活重回正軌。
陳雷居然成了營地里最受歡迎的人。
他不僅修好了水泵,還順手修好了營地里唯一的那台拖拉機,和幾台老舊的柴油發電機。
他甚至開始教當地的年輕人,一些基礎的機械維修知識。
這一天,又有一輛越野車駛入了營地。
這一次,護衛隊沒有緊張,因為車上同樣掛著“遠方基金會”的旗幟。
以及,“夏音時代”的標志。
車門打開,同樣先下來一個安保人員。
然後,一個年輕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是嵇亦辰。
他穿著黑色的T恤、黑色的工裝褲,背著一個巨大的裝滿了錄音設備的背包。
還有他那把幾乎從不離身的舊吉他。
他比上次見面時,更瘦了,也更黑了。
眼神卻依然銳利和孤傲。
他看到了陸芊芊。
陸芊芊也看到了他。
兩人對視了一眼。
沒有客套的寒暄。
“我來了。”嵇亦辰說。
“歡迎。”陸芊芊點頭。
兩人的交流平淡,又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戰友。
“情況怎麼樣?”嵇亦辰問。
“很穩定。”陸芊芊回答。
“那就好。”
然後,兩人的對話就結束了。
簡單直接,卻有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
姬無雙和陳雷在一旁看著。
陳雷有些好奇,小聲問妻子︰
“這人誰啊?感覺……挺不好惹的。”
“芊芊的另一個戰友。”姬無雙言簡意賅。
嵇亦辰的到來給這個只有生存需求的營地,帶來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不安慰人,不施舍同情。
他只是背著他的錄音設備,像個幽靈一樣在營地里穿行。
他記錄部落老人的歌謠。
他記錄孩子們在塵土里玩耍的笑聲。
他記錄婦人們在井邊取水時的交談。
他也記錄夜深人靜時,從某個帳篷里傳出的壓抑的哭聲。
他用他的麥克風,記錄和剖析著這片土地的喜悅與傷痛。
晚上,他會坐在篝火旁,抱著吉他輕輕彈唱。
他唱的,不是那些在京州錄音室里精心制作的歌曲。
而是一些,他白天剛剛听來的本地的旋律。
他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編曲填上他自己的理解。
他的歌聲依舊沙啞、粗糲,卻有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唱干涸的土地,唱遠方的親人,唱無望的等待,也唱于絕望中生出的微弱的希望。
營地的人們听不懂他的歌詞,但他們能听懂音樂里的情緒。
那是屬于全人類的共通的語言。
漸漸地,每當夜幕降臨,嵇亦辰的篝火旁就會圍滿了人。
他們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听著。
在他的歌聲里,一天的疲憊和恐懼仿佛都被撫平了。
陸芊芊也常常會坐在人群中。
她看著那個抱著吉他閉著眼楮唱歌的男人。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說他的音樂不需要被包裝成糖果。
她現在明白了,他的音樂不是糖果,是粗糲的、能填飽精神饑餓的黑面包。
這一天的夜里,陸芊芊處理完總部的郵件後,走出帳篷。
陸芊芊看到嵇亦辰還一個人坐在熄滅的篝火旁,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子,似乎在寫著什麼。
月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銀色的輪廓。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還不睡?”
“沒有靈感。”嵇亦辰頭也沒抬。
“你不是已經寫了很多了嗎?”
“那些,都是記錄。不是創作。”嵇亦辰合上本子,
“我記錄了他們的痛苦,憤怒,麻木。但我找不到出口。”
他轉過頭,看著陸芊芊。
“你的‘遠方基金會’,給他們水,給他們食物,給他們藥品。你在給他們生存下去的工具。”
“但然後呢?等你們走了,他們怎麼辦?”
“你只是在延續他們的痛苦,而不是終結它。”
他的話很尖銳像刀子,換做以前的陸芊芊可能會被激怒。
但現在,她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我終結不了。”她說。
“戰爭,貧窮,疾病。這些東西太大。我一個人,終結不了。”
“我能做的,只是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他們活下去。活得稍微有點尊嚴。”
“至少,讓他們不用為了喝一口干淨的水,而去殺人。不用為了一個面包,而出賣自己的孩子。”
“這就是我理解的出口。”
嵇亦辰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那是一種認清了現實的殘酷後,依舊選擇向前的清醒的執著。
“你的憤怒,很有力量。”陸芊芊繼續說,
“它能刺穿虛偽,能喚醒麻木。你的歌,讓遠在京州的人,知道這里發生了什麼。這就是它的價值。”
“但只有憤怒,是不夠的。”
“在這里,憤怒不能變成水,不能變成藥。”
“我的工作,很俗,很具體。就是找錢,找資源,把水和藥,運到需要它們的人手里。”
“而你的工作,是告訴他們,也告訴我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她看著他,眼神無比真誠。
“我們是戰友,不是嗎?我們在打同一場仗。只是,在不同的戰壕里。”
嵇亦辰看著她。
月光下,她的眼楮亮得像星星。
他心中的那點孤傲和偏執,在她的目光中一點點瓦解。
他忽然覺得,自己那些關于“終極意義”的追問,在她的行動面前,顯得有些空洞。
“我明白了。”他低聲說。
他站起身,拿起吉他,重新撥動了琴弦。
這一次,旋律不再只有憤怒和悲傷。
多了一絲,溫暖的堅定的東西。
像是在黑暗中,點亮的一盞小小的油燈。
不耀眼,但足以照亮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