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一路呼嘯,尖銳的笛聲刺破長空,卻無法穿透黃初禮內心的恐懼和害怕。
她緊緊握著蔣津年冰涼的手,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以及肩膀上那片不斷擴大的刺目的鮮紅。
此刻,她的整個世界仿佛都縮小成了這輛疾馳的救護車,和身邊這個為她擋下子彈的男人。
抵達中心醫院急診部時,醫護人員早已嚴陣以待。
蔣津年被迅速轉移到移動病床上,一路綠燈被推向手術室。
黃初禮緊張著跟在後面,胸悶的厲害,在這一瞬幾乎全靠一股意志力強撐著。
“家屬請止步!”手術室的門在她面前無情地關上,看著亮起的“手術中”紅燈,她的心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黃初禮緩緩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剛才強裝的鎮定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只剩下無邊的後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伴隨著焦慮的呼喚由遠及近。
“初禮!”
黃初禮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沈夢和孫雨薇急匆匆地趕來。
沈夢臉上寫滿了驚慌和擔憂,保養得宜的面容此刻顯得蒼白而憔悴。
孫雨薇跟在她身後,也是一臉焦急,平日里張揚的神情被凝重取代。
“阿姨……”黃初禮強忍著淚意看向她,聲音更是沙啞得厲害。
沈夢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掐疼她,聲音顫抖著︰“津年呢?他怎麼樣?傷到哪里了?嚴不嚴重?”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每一個都砸在黃初禮本就脆弱的心上。
“他……他在手術室……”黃初禮看向那扇緊閉的門,極力隱忍著情緒說︰“肩膀中彈。”
沈夢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身體晃了晃,孫雨薇趕緊扶住她︰“您別急,哥他肯定沒事的!他那麼厲害……”
她話雖如此,但看著手術室亮著的燈和黃初禮慘白的臉色,她的聲音也底氣不足。
沈夢靠在孫雨薇身上,緩了幾口氣,目光重新落到黃初禮身上,看到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和衣襟上濺到的零星血點,心頭一揪,語氣放緩了些︰“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會遇到狙擊手?”
黃初禮努力平復情緒,斷斷續續地將事發經過說了一遍,說到蔣津年毫不猶豫撲過來保護她時,再次泣不成聲。
沈夢听著,臉色越發蒼白,後怕之余,看向黃初禮的眼神也更加復雜。
她拍了拍黃初禮的手背,無聲地嘆了口氣。
孫雨薇站在一旁,看著黃初禮失魂落魄、渾身發抖的樣子,抿了抿唇。
她難得見到黃初禮如此脆弱的一面,心里那點因為之前事情而產生的別扭和較勁,在此刻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她別扭地抽了幾張紙巾,塞到黃初禮手里,聲音硬邦邦的,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別哭了,哭有什麼用?我哥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你……你自己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黃初禮接過紙巾,搖了搖頭,啞聲道︰“我沒事,他把我保護得很好……”
孫雨薇看著她還想說什麼,但思索了下,終究沒有再開口,只是在一旁坐了下來,難得安靜地陪著等待。
又過了幾分鐘,幾位穿著軍裝神情肅穆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過來,肩章顯示著他們的軍餃不低,顯然是是軍區派來的代表。
“沈女士,您好。”為首的一位領導模樣的人沉痛地向沈夢敬了個禮,語氣沉重︰“我們剛接到消息,非常震驚!蔣上尉的情況怎麼樣了?”
沈夢強打精神,回應道︰“還在手術中,具體情況要等醫生出來才知道。”
領導面色凝重地點點頭︰“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用最好的醫療資源救治蔣上尉!這次惡性襲擊事件,上級高度重視,已成立專案組全力調查,務必盡快將凶徒緝拿歸案!蔣上尉是國家的功臣,我們絕不會讓他白白受傷!”
沈夢紅著眼圈點頭︰“謝謝組織關心。”
領導又安慰了沈夢幾句,目光掃過一旁臉色蒼白、默默垂淚的黃初禮,語氣緩和了些︰“這位是蔣上尉的愛人吧?也請放心,我們一定會確保蔣上尉的安全和治療。”
黃初禮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她現在全部的心思都系在手術室里那個人身上。
幾位軍方代表又詢問了一些現場的情況,並留下專人負責協調和安保後,便先行離開去處理後續事宜。
手術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
當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門被推開時,黃初禮幾乎是第一個沖了上去。沈夢和孫雨薇也立刻圍了過去。
主刀醫生摘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卻也松了口氣的表情︰“手術很成功,子彈已經取出來了,萬幸沒有傷到主要血管和神經,但失血過多,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現在麻藥勁還沒過,稍後會送到病房去。”
听到“手術成功”幾個字,黃初禮一直緊繃的神經才驟然松下,輕輕呼了一口氣。
“謝謝醫生!謝謝您!”沈夢連聲道謝,激動得眼圈又紅了。
很快,蔣津年被護士推了出來。
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但呼吸平穩,看上去只是睡著了。
黃初禮亦步亦趨地跟在病床旁,眼楮一刻也舍不得從他臉上移開。
到了VIP病房,醫護人員細心地將蔣津年安置好,掛上點滴,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後才離開。
軍區留下的工作人員進病房仔細查看了蔣津年的情況,低聲和沈夢交流了幾句,表示會加強周邊的安保,讓她放心。
等到病房里暫時只剩下他們自家人時,沈夢看著兒子昏睡中仍微蹙著眉頭的臉龐,心疼得無以復加。
她轉過身,拉住黃初禮的手,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初禮。”沈夢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猶豫和沉重︰“這次的事情……太凶險了,我這心里,到現在還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黃初禮點頭,心有余悸︰“我知道,我也很害怕……”
沈夢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了口︰“阿姨知道,津年熱愛他的事業,他身上有他爺爺和他父親的影子,有軍人的責任和榮譽,但是……作為母親,作為家人,我們每天都提心吊膽,這次是你沒事,萬一……媽不敢想。”
她頓了頓,觀察著黃初禮的神色,小心地問道︰“媽想問問你……你有沒有考慮過,讓津年轉業?”
黃初禮的心猛地一跳。她沒想到沈夢會主動提起這件事,而且是在這個時候。她看著病房里昏迷的蔣津年,想到那顆呼嘯而來的子彈,想到他流血的樣子,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我想過,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事情了,我真的……承受不起失去他的代價。”
沈夢似乎松了口氣,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好孩子,阿姨明白你的心情,既然你也有這個想法,那……轉業的事情,我去找他領導談,我去想辦法,總不能每次都讓家里人跟著擔驚受怕。”
黃初禮卻有些擔憂︰“可是……津年他會同意嗎?他那麼熱愛部隊,他的理想和抱負都在那里,我擔心他……”
“這件事由不得他任性!”沈夢語氣堅決了幾分,帶著母親特有的心疼和強勢︰“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呢?什麼事都比不上平平安安重要!等他醒了,我也會跟他談,你先別跟他提,等他傷好點再說。”
黃初禮點了點頭,心里卻沉甸甸的。
她了解蔣津年,讓他離開傾注了熱血和青春的地方,談何容易。
軍區的人離開後,黃初禮就一直在病房里守著蔣津年。
沈夢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被孫雨薇和隨後趕來的家里司機先勸回去休息了。
孫雨薇本來想留下陪黃初禮,也被黃初禮婉拒了,讓她回去照顧沈夢。
病房里安靜下來,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蔣津年平穩的呼吸聲。
黃初禮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貼在自己臉頰旁,感受著他微涼的體溫,心里充滿了失而復得的慶幸和難以驅散的後怕。
她就這麼一直守著,眼楮都舍不得眨一下,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也許是麻藥勁過了,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蔣津年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楮。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和渙散,適應了病房昏暗的光線後,很快聚焦,落在了床邊的黃初禮身上。
看到她通紅的眼眶,疲憊的神色,以及眼中瞬間涌上的驚喜和淚光,蔣津年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初禮……”他開口,聲音干澀沙啞得厲害。
“你醒了!”黃初禮驚喜地湊近,眼淚忍不住又掉了下來︰“感覺怎麼樣?傷口疼不疼?要不要叫醫生?”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急切,帶著濃濃的鼻音。
蔣津年想抬手摸摸她的臉,卻牽動了肩上的傷口,疼得他悶哼一聲,眉頭緊緊皺起。
“你別動!”黃初禮趕緊按住他,“醫生說子彈取出來了,但傷得不輕,你要好好靜養。”
蔣津年緩過那陣劇痛,看著她擔憂的樣子,努力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安慰她︰“沒事,一點小傷……別哭,你沒事就好。”
他越是這麼說,黃初禮的心里就越是酸澀難過。她吸了吸鼻子,想到沈夢的話,猶豫了很久,才試探性地輕聲開口︰“津年……這次真的太危險了,你……你有沒有覺得,這樣的工作……風險太高了?”
蔣津年聞言,神色微微一頓,眼神里的柔和淡去了幾分,變得深邃起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穿上這身軍裝,享受了它帶來的榮光和尊重,就意味著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和危險,這是使命,也是選擇。”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了黃初禮的心上。
她看著他即使受傷臥床,依然挺直的脊梁和那雙寫滿堅毅的眼楮,知道這就是他最真實的想法。她鼻子一酸,哽咽道︰“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下次……”
“初禮。”蔣津年打斷她,用沒受傷的手輕輕回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靜地看著她,“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他的話很簡單,卻重若千鈞。
黃初禮所有勸他轉業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里。她看著他的眼楮,明白了他內心深處那份無法動搖的信念和堅守。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窗外月光悄然灑落,籠罩著兩人。
黃初禮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知道,讓蔣津年離開他視為生命的軍隊,恐怕比她想象的要難得多,甚至……可能根本不可能。
她低下頭,掩去眼底的失落和擔憂,輕聲道︰“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說完,不等蔣津年回應,便起身匆匆走出了病房。
房門輕輕合上。
蔣津年獨自躺在病床上,目光投向窗外皎潔的月光,眼神漸漸變得悠遠而復雜。
他何嘗不知道家人的擔心,何嘗看不到黃初禮眼中的恐懼和淚水。
可是……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爺爺那張嚴肅卻充滿期望的臉龐。
老人穿著軍裝,胸前掛滿了勛章,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津年啊,蔣家的男人,穿上軍裝,就是要保家衛國!這是榮耀,更是責任!任何時候,都不能辜負這身軍裝!”
他自己當年在軍旗下的錚錚誓言,猶在耳邊回響。
那些和戰友們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畫面,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如果只是因為一次受傷,就因為害怕和貪圖安逸,就動搖了自己的信念,選擇了退縮……那他還配得上“軍人”這兩個字嗎?
還對得起爺爺的期望和國家的培養嗎?
月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映照出他緊抿的唇線和眼底深處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與一絲對家人的愧疚。
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會很難,既要安撫受驚的家人,又要堅守自己的職責和信仰。
但他別無選擇。
使命在肩,重于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