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一怔,便想起他曾看過的陳硯為賺錢讀書,屢次入縣城之事。
與他之後和高家斗智斗勇相比,這些事實在不起眼,永安帝自是不會放在心里。
不成想,在其如此榮耀時刻,陳硯想到的竟是兌現多年前對祖母的承諾。
永安帝提醒道︰“此次你之功勞極大,你可想好了。”
陳硯縱使要求立刻回京,他也會給安排一個好位子。
如此大功用來給祖母討個誥命,實在有些不值得。
陳硯卻堅定道︰“君子一諾,重若九鼎。臣之父母均有誥命,如何能獨獨落了祖母一人?”
永安帝盯著他的頭頂良久,不由笑道︰“難得你一片孝心,朕允了。”
陳硯高興謝恩,在永安帝的示意下,他告退。
連帶著,薛正也領著一眾錦衣衛退了出去。
暖閣內,汪如海將一杯溫茶恭敬地放在永安帝的桌案上。
永安帝端起茶抿了一口,瞥了眼那如山般的供詞,狀似無意道︰“這朝堂不能再出一個徐鴻漸了。”
汪如海恭敬應道︰“主子聖明,只是陳三元如此費心力倒徐,若徐門尚存,他怕是要想不通了。”
永安帝將茶杯放下,緩緩道︰“唯有想通了,才是真正的宰輔之才。”
“陳三元尚且年幼,假以時日,必能想通。”汪如海笑著應道。
永安帝道︰“太過年輕了,還需多磨一磨。”
頓了下,他又繼續道︰“這開海一事,唯有他能辦。”
汪如海就知永安帝不準備將陳硯調入京中,此後還要在松奉。
“陳三元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又孝順,還能為陛下分憂,實在是難得一見之璞玉。”
“璞玉需精雕細琢。”
永安帝拿起一份供詞,笑道︰“如此品行才學,若做了孤臣,才是我大梁的損失。”
汪如海心下明了,當即笑道︰“陛下對陳三元之心,其必能知曉。”
永安帝道︰“若臣子都能一心為國,大梁又如何是今日之象?多的是權臣、奸臣、貪臣!”
言罷,右手狠狠拍在那疊供詞上。
此話一出,汪如海再不敢接話,只心說朝堂要動蕩了。
薛正與陳硯在宮里時並未有只言片語,出了宮門,陳硯才拱手笑著對薛正道︰“恭喜薛千戶。”
只一年,就從百官連跳兩級到了千戶,升官速度實在是快。
薛正回了一禮,道︰“托陳大人的福。”
若非跟著陳硯前往松奉,立下大功,此時他還是個百戶。
陳硯笑道︰“都是薛千戶自己拼命拼來的。”
當初在松奉,錦衣衛們一個個都不顧生死,升官理所當然。
“不知陸總旗如何了?”
“已是副千戶了。”
也是一年連升兩級。
想到陸中那張滄桑的臉,陳硯頷首︰“他應得的。”
薛正也鄭重點頭︰“他應得的。”
此次跟隨陳硯前往松奉的,按照功勞大小,均有升遷。
自回京後,薛正便領著這些人在詔獄審理寧淮官員,率先提審的就是胡德運,還未用刑,胡德運就把自己知道的全招了。
松奉是走私的關口,作為松奉知府,胡德運對涉事人員,分成配比等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止寧淮官員所分銀兩多寡,就連輸送給京城官員的利益,他也知道個三四成。
那些個原本打定主意咬死不松口,等著首輔大人來救的寧淮官員們,在錦衣衛準確說出他們牽扯其中的種種細節後,心防便被破了。
錦衣衛只一句︰“已有人招了,你便是瞞著也無用,不過是多受些皮肉之苦,我們詔獄有的是手段撬開你的嘴。”
再將一些刑罰往那些享受慣了的老爺們身上一招呼,該招的不該招的就全招了。
錦衣衛們用刑並未花多長時間,這些日子全用來記口供,讓寧淮官員們簽字畫押了。
因官員人數太多,他們到了今日才全部整理完。
當永安帝被百官堵在暖閣內,他便派人去詔獄召薛正拿證據逼退百官。
只是當時尚且還剩最後一人,便耽誤了些工夫。
陳硯不禁撓撓頭︰“原來陛下早有應對之策。”
他本是個拖延時間的作用,只是他沒收住,把百官都罵了,引起聖前自由搏擊賽。
薛正深深看他一眼,道︰“陳大人之功遠在我等之上,若陳大人想回京,陛下定會允之。”
官員下派地方,時間久了容易被遺忘,若沒什麼背景,想要升遷就極難,想要回京更是難上加難。
陳硯卻笑著搖搖頭︰“本官該在松奉避避風頭,此時還不適合回京。”
薛正勸道︰“縱使你在地方上做到封疆大吏,也入不了閣。”
陳硯深深吸口氣︰“本官如今所做這些,都是為了開海。開海事關重大,本官不願假手他人。”
開海必定受到諸多阻礙,稍不留意就會失敗,唯有落在他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開海失敗的後果,大梁承擔不起,華夏承擔不起。
“聖上也是這心思,否則也不會問本官要何獎賞。”
若永安帝想讓他回京,直接將他調回來就是。
問他要何獎賞,就是不準備調他回來,便在其他地方彌補。
他也就順勢為祖母請誥命,一來是全了自己當初要讓祖母過好日子的承諾,祖母年歲大了,要趁早為她謀份榮耀。
二來,則是他此次鋒芒實在太盛,不適宜再出風頭,該藏拙了。
三來,也是全了陛下的賞賜之恩。
總不能君主一心要賞賜,臣子不識相地一個勁推辭。
薛正沉默著打量了陳硯一番,心說︰陳大人實在不負其個頭。
二人已不能與以前一般閑聊,匆匆交談幾句便告別。
陳老虎一直在門外等候,見陳硯出來,便將凳子放到地上,等陳硯踩著上了馬車,他再將凳子收上來,趕著馬車就往家跑。
剛剛他可是親眼瞧見官員們一個個被從宮里抬出來,此時哪里還敢在這吃人的地方多待。
馬車里,陳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閉上雙眼便琢磨起來。
經此次之後,天子必不會留徐鴻漸在朝堂,至于徐門一些核心人員,張朔今日便已被斬首,董燁被當場打死,整個徐門一日連失兩大員,勢力必大減。
到了此刻,陛下並未繼續發落,顯然是要留一手……
想到此處,陳硯瞬間恍然,隨即又不禁敬佩起永安帝的權衡之術來。
他緩緩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便笑了起來。
若真將整個徐門全收拾了,開海之事反倒成不了,如此殺一部分,發落一部分,再留一部分才是最好的選擇。
接下來的京城必定大亂,他正好渾水摸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