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桃染染到了姨父戶部主事張景榮的府宅。
她先被請去了前廳，丫鬟給她上了茶，她只輕啜一口，便嘗出是雨前龍井。
這種待遇是她沒有想到的，連給她上茶的瓷盞都換了汝窯的。
張景榮升為戶部主事，不僅記錄編纂全國的戶籍，還管理全國的土地、商品賦稅，屬實是個很有油水的基層官員。
她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張景榮走進來，笑呵呵地坐在太師椅上，詢問她最近算學教得如何。
“還要多謝姨父當年的提攜，如今西山曹家，戰王府蕭家的族學算學課都是我來教。”
這的確要感謝張景榮一年半前調回京城時將她一同帶來，不過更多的是靠她自己的本事。
古代的算學依靠九章算術，她學過的可是高等數學。
不過無人不願听恭維話，張景榮對這話很受用。
又寒暄了一會兒，問了問桃夫人的病情，就將話題轉到正事上。
“原先我在太僕寺任職，還真是不必勞煩你，可如今戶部有些賬冊交予我......還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吩咐身邊的小廝冬青將整整兩箱子的賬冊搬出來，低聲說道，“都察院最近在查鹽稅，夏稅，之前的戶部主事剛巧告老，如今交給我，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誰人不知都察院辦案，那必不是簡單的查賬，一般情況下，如有人舉報鹽稅被克扣或貪墨，戶部尚書會首先自查，另外也會有稅務官員配合調查。
一旦涉及都察院，便是上面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其中已然存在重大涉案的情況。
“姨父，您到戶部報道有半年了吧？”
桃染染咬了咬唇角，抬起眼睫迅速描張景榮一眼，見他神色自若便繼續緩緩說道︰“有沒有參與什麼不該的......”
“你這孩子，”張景榮沉了臉色，小聲道︰“怎麼可能？”
“我有幾個腦袋？我若是出事了，怎麼放心你姨母和你表妹......”
想來他也是不敢的，可桃染染也不敢全信，“之前寧遠侯夫人請我去給小世子試課，我先去侯府，未時我便回來給姨父看賬。”
張景榮一听是寧遠候夫人邀約，起身催促她先走。
寧遠候府自從世子病故之後沒落了些，如今小世子是侯爺嫡孫，寧遠候嫡出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如今還未出閣，侯府上下金尊玉貴地嬌養著這位第三代繼承人。
他哪敢多留桃染染，連忙讓府里的馬車送人過去。
坐在馬車上，桃染染在猶豫，是否要將賬冊之事告知蕭暮。
可最終，她還是決定放棄蕭暮這個金大腿，蕭暮雖然很好，可畢竟還有那位煞神在……
寧遠候府倒是有一位庶子，也到了適婚年齡......
侯府門口的小廝看來人遞了桃先生的名帖，便請她行至前院的一處花廳。
轉身去請小世子過來。
桃染染透過月洞門垂落下來的玉罩煙簾看過去，男子身著白色直綴，坐在一雕花長案前寫字。
許是听見門口的動靜，他吹了吹未干的墨水，轉過身來，就看見廳外的桃染染。
四目相對，桃染染不自覺地抿緊唇角，怔怔地看著對方。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蕭遲才將煙簾高高撩起，“你是傅夫人請來的先生？”
桃染染有瞬間的晃神，蕭遲的聲音像山林間潺潺的流水，清澈、甘醇，直將她拖入舊時記憶的漩渦。
她的脊背挺直，點頭，“是的。”
“桃先生來了？”
傅嘉惠黃鸝一般嬌俏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一團彩蝶雲錦百褶孺裙的倩影，像小蝴蝶一樣飛到蕭遲的身邊。
蕭遲伸出手臂任由她拉住他的手腕左右搖晃，笑著看她。
語調溫柔，“算學先生來了。”
桃染染的心髒忽然沒來由地一酸。
攥緊手心在一旁侯著。
傅嘉惠仰著頭，一臉的信任，笑著說，“沒想到桃先生是這般年輕貌美的女娘，快請進來，日後你便在這里上課。”
“我和我佷兒元麒可就都是你的弟子了。”
她推了推剛走進來的傅元麒，“我們要先行拜師禮嗎？”
桃染染沒想到傅嘉惠也要學，她沒教過這麼大的學生，往常最大的就是西山曹家的三公子，也才九歲。
蕭遲坐回之前那個長案旁，端起半透明嵌金鏨刻龍鳳紋茶盞抿了一口，笑說︰“元麒拜師就好，你若是拜了，我倒跟著矮了一輩。”
“過幾年，你們侯府的外孫若是也要學算術，這輩分豈不是亂了。”
傅嘉惠便看著傅元麒給桃染染行完拜師禮，規規矩矩上課。
似笑非嗔地睨了一眼蕭遲，瑩白的粉拳輕落在他胸前，少女幾分嬌蠻地嗔道︰“你莫要亂說，哪里來的外孫？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嫁人。”
蕭遲漫不經心地看著桃染染給傅元麒出的題目，“老太君可不答應你。”
“那便讓老祖宗給你抬幾房美妾回去，左右戰王府只要是你的子嗣便好。”
桃染染教著傅元麒最基本的算術知識，同時听到兩人打情罵俏，她垂下眼睫，指尖掐住衣袖內襯，緩慢收緊。
看著肥頭大耳的傅元麒，甚為侯府未來擔憂。
若是在現代，她一定建議這家或許可以試著讓孩子發展點旁的興趣愛好，學習嘛？
差不多就行了，真不是這塊料。
也不是三四歲的稚童，一個時辰了，連最基本的五以內加法都算不明白。
蕭遲出去賞花了，學生還听得假裝很認真，傅嘉惠悄聲跟桃染染說道︰
“我听聞你在戰王府族學教算學，特意讓母親尋了你來。元麒自己上學太無聊，可是跟王府里的公子們還有些差距，染染你能否每日都來給元麒上課？這樣不久之後，元麒便可以去戰王府族學念書，銀子我可以加倍。”
她親熱地挽著桃染染的手臂，撒嬌又親熱地說，“染染，你好厲害，肯定能將元麒教會的。”
桃染染總算回過神來，原來傅嘉惠打的是這個主意。
她眼里閃著精光，侯府千金可不是什麼後院養著的不問世事的傻白甜。
也是，王府老太君給蕭遲相看的聯姻對象，怎會不懂借力？
因著時間安排桃染只能應下傅嘉慧來兩日休一日，日日都來傅元麒怕也吃不消。
得了承諾，傅嘉惠出去吩咐丫鬟上茶點，蕭遲回來看著傅元麒做算術題。
“你這樣教不會他。”
桃染染又重新寫了幾道更簡單的。
“不如讓他數木棍。”
小孩子數學啟蒙當然可以用教具，但不是現在，她教還是他教？
不過，桃染染到底從書袋里拿了五組小木條，分別擺在傅元麒前面，讓他組合。
看有幾種方式能用兩隊木條加起來等于五。
傅元麒用小胖手擺來擺去，不得要領。
桃染染皺著眉頭看他。
蕭遲低頭，臉貼近她耳際，嗓音低沉，“稍後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