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空調突然發出" 嗒"一聲,冷風裹著消毒水味灌進來。
趙婉兒的問題像顆炸雷,在眾人頭頂炸開。
李寶被燙紅的指腹猛地蜷縮,煙頭"啪"掉在地板上,在瓷磚上滾出一道焦痕——他盯著人工湖方向,月光把水藻的輪廓照得更清晰了,那團暗紅像被誰用紅墨水在鏡面上拓了張人臉,連甦麗遺照里那枚淚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上個月初三..."俞琛喉結動了動,手機在掌心攥得發燙,縣醫院的電話還沒掛,護士的聲音從揚聲器漏出來︰"病人最後說...冰窖里有手,是謝...謝..."他猛地按下掛斷鍵,指節泛白,"謝一刀那天確實在人工湖。"他翻開筆記本,紙頁發出脆響,"監控拍到他下午三點在湖邊長椅坐了半小時,懷里抱著個黑布包。"
"黑布包?"施麗婭的指甲掐進掌心,她是甦麗生前最要好的牌友,此刻眼眶通紅,"甦麗說過,謝一刀總說自己有祖傳的風水物件,說能鎮宅招財..."她突然頓住,像是想起什麼,"對了!
甦麗領證那天!"
這句話像根針,扎破了滿室的沉默。
李寶彎腰撿煙頭的動作僵在半空——那天他在場,作為甦麗的遠房表弟被拉去當見證人。
七月的天突然飄起冷雨,婚慶公司的氣球被風吹得撞在謝一刀後背上,他穿著簇新的黑西裝,卻始終沒摘那頂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連給證婚人遞喜糖時,手指都藏在黑色皮手套里。
"那天謝一刀的左手一直在抖。"張遠山突然開口。
這位跟著師父學了二十年風水的手藝人,此刻正攥著羅盤,青銅表面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我幫甦麗看新房風水,他站在玄關,左手背有片紫紅色的胎記,像團沒化開的血。"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可剛才我突然想起來...吳偉淹死那天,急救隊員說,從湖里撈他的時候,他腳踝上有圈青紫色的指印,形狀...和謝一刀手背上的胎記,一模一樣。"
會議室的吊燈閃了閃。
趙婉兒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所以甦麗的尸體是被謝一刀偷的!
他害死吳偉,逼甦麗嫁給他,現在甦麗知道了秘密,他就殺了她滅口!"她抓起桌上的保溫杯,杯蓋"當啷"掉在李寶腳邊,"你還幫他說話!
那天在停尸房,你非說謝一刀看甦麗的眼神不對,現在呢?"
李寶蹲下身撿杯蓋,指尖踫到金屬的瞬間,突然想起停尸房里謝一刀的臉。
那男人當時跪在冰櫃前,額頭抵著結霜的玻璃,眼淚砸在地上凍成冰珠,嘴里反復念著"阿麗別怕,我帶你們回家"——"你們"?
李寶猛地直起腰,太陽穴突突跳著︰"甦麗的體檢報告顯示她懷孕兩個月。"他的聲音比窗外的風還冷,"如果謝一刀要殺她,何必讓她懷上孩子?"
施麗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她掏出手機翻相冊,屏幕光照得她臉色發青︰"甦麗上周給我發過微信,說謝一刀買了嬰兒床,是老榆木的,說要親手打磨。"她的拇指停在一張照片上,照片里謝一刀穿著藍布圍裙,手里的砂紙沾著木屑,"可那天她又說...半夜听見嬰兒哭,可家里根本沒孩子。"她抬頭時,眼里全是血絲,"她問我是不是撞邪了,我還笑她...現在想起來,那哭聲,會不會是..."
"是吳偉的怨氣?"張遠山的羅盤突然"當"地掉在桌上。
指針不再瘋狂旋轉,而是死死指著東北方——人工湖的方向。
他抓起羅盤湊到鼻尖,青銅表面飄起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泡在水里發爛的棉絮,"停尸房的冰屬陰,鎮得住尸體,鎮不住活人的業。
謝一刀身上沾著人命債,甦麗懷的...怕不是他的種。"
"夠了!"俞琛突然拍桌。
他的筆記本被紅筆圈得千瘡百孔,此刻被拍得彈起又落下,"甦麗的死亡證明寫得清楚,是意外墜樓。"他抽出尸檢報告拍在桌上,照片里甦麗後腦的傷口呈不規則裂狀,"但她指甲里的皮屑不屬于她自己,經鑒定是...男性,AB型血。"他盯著李寶,"謝一刀正好是AB型。"
李寶的煙盒"啪"掉在報告上。
他盯著照片里甦麗微張的嘴,突然想起停尸房監控里那團白影——如果那不是塑料布,是甦麗的婚紗呢?
她墜樓那天穿的正是白色婚紗,謝一刀說她是試穿時踩空了樓梯。
"可皮屑檢測結果沒遞到檢察院。"俞琛的聲音突然低下去,"謝一刀的律師當天就拿著醫療證明,說他有嚴重的皮膚病,皮屑是正常脫落。"他抓起自己的警帽,帽檐被揉得不成形狀,"但甦麗的尸體不見了。
停尸房的鎖是特制的,除了管理員王龍大,只有謝一刀有鑰匙——他前天早上取走甦麗隨身物品時,我親眼看見他摸了鑰匙串。"
窗外的風突然卷著片枯葉拍在玻璃上。
趙婉兒慢慢坐下,鋼筆在"吳偉"兩個字上戳出個洞︰"所以王龍大撞車前說的"冰底下的手",是甦麗的手?"她望著李寶,"你說謝一刀看甦麗的眼神不對,是不是...他根本不是在看甦麗,是在看她肚子里的東西?"
李寶沒說話。
他望著人工湖,水藻的人形不知何時散了,只留下片暗紅的污漬,像攤沒擦干淨的血。
施麗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骨頭里︰"甦麗的金鐲子不見了!
那是她奶奶傳給她的,刻著"長命百歲"。
謝一刀取走的隨身物品里,根本沒這個!"
"還有。"張遠山摸出塊染血的紅布,是他剛才撿羅盤時從桌底發現的,"這布沾著朱砂和黑狗血,是鎮尸用的。"他捏著布角湊到燈下,紅布邊緣繡著極小的"謝"字,"甦麗的停尸櫃編號是77,七七四十九天...謝一刀算好了日子。"
俞琛突然抓起外套往身上套。
他的手機又響了,屏幕顯示"宋隊"兩個字,來電鈴聲像催命符。"我去縣醫院調王龍大的急救記錄。"他把筆記本塞進李寶懷里,"你們幫我查謝一刀上個月初三在人工湖的監控,特別是那個黑布包。"走到門口時他頓了頓,"還有...李寶,你明天跟我去山莊。"
"去山莊?"趙婉兒猛地抬頭。
俞琛的手搭在門把上,月光從他背後照進來,把影子拉得老長︰"謝一刀住在雲隱山莊。"他轉動門把,冷風灌進來,卷走桌上一張紙——是甦麗的結婚請柬,燙金的"謝"字在風里翻了個身,露出背面用鉛筆寫的一行小字︰"吳偉托夢說,他的腳脖子被人攥著往水里按,那個人...有塊血胎記。"
門"砰"地關上了。
李寶望著請柬上的字跡,突然想起謝一刀那天戴的皮手套。
七月天戴皮手套,是為了遮住手背上的血胎記嗎?
他摸出煙,剛要點,卻看見張遠山的羅盤又開始旋轉,指針瘋狂打著轉,最後停在正南方——雲隱山莊的方向。
窗外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是俞琛的警車開走了。
施麗婭突然哆嗦起來︰"雲隱山莊...我听甦麗說過,謝一刀的祖屋在那,院里種著棵老牡丹,說是唐朝傳下來的。"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她說那牡丹開的時候,花瓣是血紅色的,像...像沾了血。"
李寶的煙燒到了濾嘴。
他望著窗外漸遠的車燈,突然想起王龍大最後那句閩南話︰"陰,門,開了,水鬼要上岸了。"如果水鬼是吳偉,那上岸要找誰?
或者...要找的是謝一刀?
而此刻,二十公里外的雲隱山莊里,謝一刀正站在院中的老牡丹前。
月光下,原本該是枯枝的牡丹突然抽出新芽,最頂端的花苞正緩緩裂開,露出里面裹著的——一截白森森的指骨。
他摘下皮手套,手背上的血胎記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
指腹輕輕踫了踫花骨朵,里面傳來模糊的嬰兒哭聲。
"阿麗,"他對著空氣笑了笑,"咱們的孩子,快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