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漫過田埂時,李寶的鞋尖已經沾了半層露水。
他望著老漢消失的方向,喉結動了動——那截燒焦的黃紙還在施麗婭手里,符咒邊緣的焦痕像被火舌舔過的蛇信。
"追嗎?"張遠山把手機揣回口袋,指節抵著下巴,"他剛才說"前幾年有個流浪漢",結合派出所的監控......"
"追。"李寶彎腰撿起老漢掉落的煙桿,銅煙嘴還帶著余溫,"他袖口的疤痕,還有這煙桿——"他捏了捏煙桿尾部,有塊凹陷的痕跡,"像長期別著符咒磨出來的。"
趙婉兒突然拽了拽他衣角︰"看那邊。"
山霧里浮出半截竹籬笆,老漢的背影正往籬笆後的土屋挪。
柴簍里的枯枝磕在門框上,發出" 嗒"一聲。
施麗婭把黃紙塞進外套內袋,指尖隔著布料摸到符咒的褶皺︰"他剛才咳得太急,說不定受了風寒。"她從背包里翻出包板藍根,"我去送藥,順便套話。"
李寶點頭,四人分作兩路︰他和張遠山繞到屋後,趙婉兒跟著施麗婭敲前門。
門閂"吱呀"一聲拉開時,老漢正用袖口抹嘴角的血。
施麗婭的呼吸頓了頓——那抹紅在青灰的胡須上格外刺眼。
她把板藍根遞過去︰"大爺,您剛才咳得厲害......"
老漢盯著藥包,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
施麗婭被拽得踉蹌,卻听見他壓低的聲音︰"莫在門口說。"
土屋里飄著艾草味。
李寶站在窗邊,看見老漢搬來條木凳,凳面磨得發亮,顯然常坐。
趙婉兒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耳墜子一閃一閃——那是她奶奶留下的銀蝴蝶,每次緊張就會無意識摸耳垂。
"那道士是七年前來的。"老漢把藥包擱在灶台上,煙桿在掌心轉了三圈,"穿身破道袍,背上馱個竹簍,簍里有個紅布包的嬰孩。"他渾濁的眼珠突然聚焦,"哭起來跟貓叫似的,我老伴心軟,給喂了碗米湯。"
施麗婭坐在條凳上,膝蓋抵著桌角。
她注意到老漢家的桌子是榆木的,桌面刻著北斗七星,每個星位都有燒過的痕跡︰"後來呢?"
"後來他就在破廟住下了。"老漢摸出個銅酒壺,仰頭灌了口,"說要"鎮陰脈",每天半夜敲銅鈴。
我老伴嫌吵,去罵過他兩回......"他的手突然抖起來,酒壺"當啷"砸在地上,"再後來,我老伴去河邊洗衣裳,沒回來。"
李寶的手指在窗台上叩了兩下。
他看見張遠山站在院角,正用手機拍牆根的青苔——那青苔呈詭異的紫黑色,像被血水泡過。
"您老伴......"趙婉兒輕聲問,"是不是和廟有關?"
老漢突然笑了,皺紋里全是泥︰"警察也這麼問。
找了三個月,在廟後的五陰木下挖到她一只鞋。"他彎腰撿酒壺,聲音悶在胸口,"那道士說,是陰脈里的髒東西勾走了人。
我要燒廟,他跪下來求,說"等養魂玉現世,就能渡了這些冤魂"。"
施麗婭的後頸又涼了。
她想起前幾日在博物館看到的文獻︰養魂玉,唐代方士用來鎮陰脈的法器,需以活人生魂溫養。
"那道士後來呢?"李寶插話,"您說的流浪漢......"
"就是他!"老漢突然拍桌,茶碗跳起來摔碎,"三年前冬天,他醉醺醺來我家討酒喝,說"那嬰孩是陰脈的鑰匙",又說"向陽村的棺材板該掀了"。"他渾濁的眼珠突然亮起來,"對,向陽村!
他反復念這三個字,像中了邪。"
李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們查了半個月的線索,終于浮出水面。
他不動聲色地摸出筆記本︰"向陽村在哪?"
"早沒了。"老漢搖頭,"六十年前發大水,整個村沉到水庫底了。"他又灌了口酒,"那道士第二日就失蹤了,竹簍里的嬰孩也沒了。
再後來......"他盯著施麗婭口袋里的黃紙,"有人在廟後挖墳,我去看,看見土里埋著半塊養魂玉。"
張遠山突然推門進來,手機屏幕亮著︰"我查了,水庫底下確實有向陽村的遺跡。
三年前冬天,有支探險隊申請過水下勘探——領隊姓周。"他看了李寶一眼,"和我們在黑市查到的盜墓團伙頭目同姓。"
李寶感覺掌心沁出冷汗。
他想起博物館丟失的唐代女尸,死者脖頸處有月牙形胎記——和文獻里記載的"向陽村守墓人"特征完全吻合。
"該走了。"施麗婭站起來,木凳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大爺,您多保重。"
老漢送他們到門口,山霧已經漫到腰際。
他突然抓住李寶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那嬰孩左腳心有顆紅痣。
要是見到......"他松開手,退進霧里,"告訴那小崽子,他師父沒騙他。"
四人沿著田埂往回走時,趙婉兒突然蹲下來。
她撿起朵被霧水打濕的野菊花,花瓣上沾著半枚青灰色的鱗片︰"這是五陰木的?"
"不。"張遠山用鑷子夾起鱗片,對著光看,"像蛇蛻。"他的聲音沉下來,"五陰木鎮陰脈,蛇屬陰,能在這種地方存活的......"
"先回民宿。"李寶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現在有三個線索︰向陽村、養魂玉、道士的養子。"他轉頭看向施麗婭,"你口袋里的黃紙,我剛才用手機拍了照——是鎮尸符,但是被人強行撕毀的。"
施麗婭摸了摸內袋,符咒的邊角戳著她的皮膚︰"撕符的人應該懂行,可能是怕尸體被鎮住,沒法......"
"沒法養鬼。"張遠山突然接話。
他走在最後,身影被霧染得模糊,"我師父說過,有些邪道會用新死的尸體養陰魂,需要讓尸體保持"半活"狀態。
所以他們盜尸後不會立刻取魂,要等......"他頓了頓,"等尸體產生尸變征兆,陰魂才最純淨。"
山風卷起霧團,施麗婭看見張遠山的臉色在霧里忽明忽暗。
她剛要問,手機突然震動——是派出所發來的新消息︰博物館監控拍到,女尸離開時,腳邊有一串青灰色的蛇鱗。
李寶的腳步頓住。
他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破廟,五陰木的花瓣正紛紛飄落,像下著一場暗紅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