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的皮鞋尖剛蹭到金砂,張遠山的道袍便被穿堂風卷起一道灰浪。
這位總把桃木劍別在腰間的老先生突然抬手按住他肩膀,枯瘦的指節幾乎要嵌進他鎖骨︰“別急,先听我說完四象。”
手電筒的光斑在“土”字石上晃了晃,施麗婭的呼吸聲突然重了——她看見石碑底部的青銅角動了動,像有活物在金砂里拱。
但張遠山的聲音比那異動更沉,像敲在石棺上的悶鼓︰“青龍屬木,主春生,對應東方;白虎屬金,主秋殺,對應西方;朱雀屬火,主夏長,居南方;玄武屬水,主冬藏,守北方。”他用桃木劍在金砂上劃出四道弧,“這四象不是畫在牆上的神獸,是天地運行的氣。”
錢一多的洛陽鏟“當”地磕在石階上,打斷了張遠山的話︰“老爺子,咱能說點听得懂的嗎?這金砂地兒待久了,我後脖子發涼。”他這話倒不全是抱怨——施麗婭的手電掃過石壁時,他瞥見《五行經》的刻痕里滲出了水珠,像有人在石頭里哭。
張遠山沒接話,反而轉向李寶︰“你兜里的虎符在發燙,對吧?”李寶下意識摸向口袋,虎符碎片果然隔著布料灼得掌心發紅。
老教授臨終前攥著他手腕說“虎符承四象,是袁天罡留給尋真者的鑰匙”的畫面突然閃出來,但他立刻咬了咬後槽牙,把注意力拽回當下。
“四象之氣藏在活人體內。”張遠山的桃木劍指向李寶胸口,“你身上有青龍、朱雀、玄武三氣。”李寶後頸的舊傷突然抽痛,那是三年前在昭陵被石屑砸中的地方,此刻疼得他眼眶發酸。
“三年前你救那墜崖的孩子時,是不是感覺有熱流從心口竄到指尖?”張遠山突然笑了,“那是朱雀之火。去年暴雨夜你在老槐樹底下避雨,樹杈要砸下來時,你是不是本能地抬手?”李寶瞳孔微縮——那天他確實覺得有股力量托住了胳膊,他當時以為是錯覺。
施麗婭的手指在石碑上輕輕叩擊,發出空洞的回響︰“所以四象歸位,是要把這三氣……放進四塊石頭里?”她的指甲蓋泛著青白,顯然在強裝鎮定。
“缺的是白虎。”張遠山的黃符突然在掌心自燃,火星子濺在金砂上,“但五行之墓,土為中央。”他用腳踢了踢“土”字石下的金砂,青銅角露出更多,竟是個半腐蝕的獸首,“這碑下埋的是鎮墓獸的角,當年袁天罡用它鎖四象。”
李寶的虎符燙得他直跺腳︰“張叔,直說怎麼進去!”他聲音發顫——石門閉合後,他們帶的氧氣最多撐三小時,而金砂里的異動越來越頻繁,剛才他分明听見類似蛇信子的嘶嘶聲。
張遠山突然抓住他手腕,將虎符碎片拔出來。
幽藍的光瞬間照亮眾人的臉,施麗婭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晃動的影子,錢一多的喉結滾了滾。
“你體內三氣對應青龍門、朱雀門、玄武門。”張遠山將碎片按在“土”字石的石縫里,虎符突然發出蜂鳴,“等這三氣歸位到東南北三塊巨石,金砂就會順著地脈流走,露出下面的墓道。”
“那白虎呢?”施麗婭的聲音發緊。
“白虎屬金,主殺伐。”張遠山的道袍突然落下,遮住了他的表情,“或許……”
“或許不需要。”李寶打斷他,盯著虎符與“土”字石逐漸融合的縫隙,“老教授說過,乾陵的防盜是人心。我們想找真相的心,可能就是最後一塊磚。”他這話剛說完,金砂突然像被抽干的水,順著石碑底部的縫隙簌簌往下淌。
錢一多的洛陽鏟“ 當”掉在地上——他看見金砂下露出了青石板,石板中央刻著個巨大的“土”字。
“走!”李寶拽著施麗婭的手腕就要往下跳,卻被張遠山扯住後領。
“別急。”老先生的聲音突然輕得像嘆息,“你體內的朱雀氣屬火,歸位時別踫到金砂里的水脈;青龍氣屬木,得順著石壁的《五行經》引——”
李寶打斷他,虎符在石縫里的光越來越亮,照得他額角滲出汗珠。
金砂流盡的聲音像暴雨打在鐵皮上。
施麗婭已經踩上了青石板,回頭朝他伸手。
李寶深吸一口氣,邁出了第二步。
可就在他腳尖觸到青石板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骨骼摩擦的聲響——那半截青銅角所在的金砂坑里,伸出了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縫里還沾著千年的泥土。
李寶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听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一切,虎符在石縫里燙得幾乎要燒穿石頭。
但更讓他不安的是張遠山剛才的話——三氣歸位,可他連體內的三氣到底怎麼“引”都沒完全明白。
如果青龍氣引錯了方位,如果朱雀火點著了什麼不該燒的……
青石板下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李寶望著施麗婭伸過來的手,突然想起老教授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記住,四象之外,還有人心這第五象。”可此刻他盯著那只青灰色的手,突然有些不確定——他們想揭開真相的心,真的是鑰匙,而不是引狼入室的誘餌嗎?
金砂徹底流盡了。
青石板上的“土”字泛著幽光,像一只睜開的眼楮。
李寶咬了咬牙,握住施麗婭的手。
但他沒注意到,張遠山正盯著他後頸——那里的舊傷處,不知何時浮現出一道淡青色的鱗片紋路,像極了傳說中青龍的鱗。
李寶的掌心被施麗婭的手指攥得發疼,那是種帶著冷汗的涼,像攥著塊剛從冰窖里掏出來的玉。
他盯著青石板上泛著幽光的"土"字,後頸舊傷處的鱗片紋路隨著心跳一抽一抽,仿佛有活物在皮膚下拱動。
張遠山說的"青龍、朱雀、玄武三氣歸位"在他腦子里轉成亂麻——青龍屬木該引東方,可這里哪有東西南北?
朱雀屬火要避水脈,可金砂下的青石板正滲出細密的水珠,像給地面蒙了層濕紗。
"李寶?"施麗婭的聲音像根細針,刺破他的胡思亂想。
她另一只手還撐在剛才刻著《五行經》的石壁上,指甲縫里沾著石粉,"你在抖。"
李寶這才發現自己的肩膀在微微發顫,虎符碎片嵌在"土"字石里的嗡鳴順著地面傳上來,震得他膝蓋發軟。"我在想...張叔說的引氣。"他咽了口唾沫,喉結刮得生疼,"青龍氣要順著石壁的《五行經》引,可剛才錢一多的洛陽鏟敲到石階時,我看見石壁裂縫里有青苔——木克土,要是引錯了,會不會觸發機關?"
施麗婭的指尖突然在石壁上頓住。
她歪頭盯著石壁上斑駁的刻痕,發梢掃過沾著金砂的衣領︰"你說五色土。"
"啊?"李寶沒反應過來。
"北京中山公園的社稷壇。"施麗婭轉身時,發繩散了一縷,在幽藍的虎符光里晃成銀線,"中央是黃土,東青、南紅、西白、北黑,對應五行方位。
袁天罡和李淳風都是天文歷算大家,乾陵的格局說不定和社稷壇同源!"她的眼楮突然亮起來,像黑夜里突然劃著的火柴,"四象歸位要的不是死物,是五行之氣的對應——青龍屬木,對應東方的青土;朱雀屬火,對應南方的紅土;玄武屬水,對應北方的黑土!"
張遠山的桃木劍"當"地磕在青石板上。
他原本佝僂的背突然挺得筆直,道袍褶皺里漏出幾縷檀香︰"小施說得對。"老先生的手指撫過石壁上《五行經》的"木"字刻痕,"當年我在敦煌見過類似的星圖,四象方位的氣脈,確實要靠五行色土引動。"
李寶的虎符突然又燙了幾分,燙得他胳膊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望著青石板上的"土"字,腦子里閃過老教授書房那幅《推背圖》復刻版——圖上的五行盤里,青、紅、黑三色果然在東、南、北三個方位,像被無形的線串成環。"那我們需要..."
"青、紅、黑三種顏色的東西。"施麗婭搶著說,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青對應木,紅對應火,黑對應水。
可能是土,可能是布,甚至可能是..."她的目光掃過張遠山別在腰間的青銅鈴鐺,"有顏色的器物。"
錢一多突然蹲下,用洛陽鏟撥拉金砂坑里那只青灰色的手。
金屬刮過腐骨的聲響讓施麗婭皺起眉,可他卻突然低呼︰"看!"——那手的腕骨上纏著段紅繩,雖然褪色成了褐,卻還能辨出原初的朱紅。
"紅繩!"施麗婭兩步跨過去,蹲在錢一多旁邊。
她的發尾垂進金砂,被李寶眼疾手快地撈起來,"這可能是朱雀火的引子!"
李寶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望著施麗婭捏著紅繩站起身時發亮的眼楮,又轉頭看向張遠山——老先生正盯著金砂坑邊緣的青苔,那些深綠的苔蘚在虎符光里泛著青,像團凝固的水。"青龍木..."他喃喃,"青苔是青的。"
"玄武水要黑的。"錢一多拍了拍褲腿的金砂,突然指向石壁高處,"你們看!"
李寶抬頭,手電筒的光斑順著他手指爬上去——石壁裂縫里卡著塊黑 的東西,邊緣露出細密的針腳,像是塊破布。"可能是古人掉的?"錢一多撓了撓後頸,"黑布,正好對應北方水。"
張遠山突然咳嗽起來。
他扶著"土"字石慢慢蹲下,道袍下擺掃過金砂,掃出條蜿蜒的痕︰"這三樣東西,本就是鎮墓之物。"他的聲音突然啞了,像砂紙磨過陶片,"當年袁天罡設局,用活物的氣引四象,可後世盜墓賊毀了鎮物,所以才需要用顏色代指。"
李寶感覺有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
他接過施麗婭遞來的紅繩,指尖觸到繩結時,後頸的鱗片紋路突然發燙——那是朱雀火在共鳴?
他又撿起錢一多遞來的青苔,青綠色的汁液沾在指腹,像滴凝固的春天,而青龍氣在他心口翻涌,像有藤蔓在血管里抽芽。
最後他伸手去夠石壁上的黑布,指尖剛踫到布角,玄武氣便從尾椎升上來,冷得他打了個寒顫。
"現在怎麼辦?"施麗婭的呼吸噴在他耳側,帶著點青草味,"要把它們放在對應的方位?"
李寶望著青石板上的"土"字,突然想起老教授說的"人心是第五象"。
他攥緊三樣東西,虎符的嗡鳴在耳邊炸成蜂群︰"東、南、北。"他指著三個方向,"青龍木在東,朱雀火在南,玄武水在北。"
錢一多舉著手電筒照向東方石壁。
那里的《五行經》刻著個"木"字,青苔在光里泛著水潤的青。
李寶走過去,將青苔按在"木"字上——青苔剛貼上石壁,他後頸的鱗片紋路便猛地一脹,像有條蛇蛻了層皮。
"嘶——"他倒抽口涼氣。
朱雀火突然在胸口燒起來,他快步走向南方石壁的"火"字,將紅繩系在刻痕上。
紅繩剛繃緊,虎符的光突然變成橙紅,像團燒旺的火,烤得施麗婭的臉泛起薄紅。
最後是北方的"水"字。
李寶踮腳將黑布塞進石縫,玄武氣順著胳膊竄上頭頂,冷得他牙齒打戰。
當黑布完全卡進石縫的瞬間,青石板上的"土"字突然發出轟鳴,像是大地在咳嗽。
"動了!"施麗婭指著"土"字中央。
那里的石板正緩緩下沉,露出下方黑 的洞,有涼風裹挾著腐葉味涌上來。
錢一多的手電筒照進去,照見石階上刻著的八卦圖,每塊石頭都泛著潮濕的光。
李寶擦了擦額角的汗,剛要邁步,余光突然掃到張遠山腰間的青色布袋。
那是塊洗得發白的土布,邊角繡著褪色的雲紋,此刻正隨著老先生的呼吸輕輕起伏。
他盯著布袋看了兩秒——青,正好是青龍木的顏色。
張遠山突然抬頭。
他渾濁的眼楮里閃過道光,像老井里掉進顆石子。
沒等李寶開口,老先生便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布袋的系繩。
"小友。"他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像春夜的雨,"有些東西,該用的時候,別猶豫。"
李寶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張遠山的手,又望向黑洞洞的墓道,後頸的鱗片紋路還在發燙。
青石板下沉的聲音還在繼續,像命運在碾磨齒輪。
而張遠山的青色布袋,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蹭過腰間的桃木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