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警車擋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 啪聲。
李寶坐在副駕駛座,羽絨服口袋里那半截記者證被體溫焐得發燙。
施麗婭在後座攥著保溫杯,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她盯著前座男人的後頸,突然開口︰"你到底是誰?"
李寶沒回頭。
他望著車外被押上警車的王大福——那男人的棉帽不知何時掉了,花白的頭發沾著雪,像團被踩髒的棉花。"三天前我們進村時,王大福往我手里塞了包煙。"他聲音很低,混著警笛的嗡鳴,"紅塔山,軟包,二十塊錢一盒。"
施麗婭的手指在杯壁上頓住。
三天前村口那幕突然清晰起來︰王大福搓著凍紅的手,從褲兜摸出煙盒,遞的時候右手背蹭過她的羽絨服,"外頭冷,先進屋喝口熱乎的"。
"但肖文軍家炕頭擺著中華。"李寶側過臉,睫毛上沾著雪,"王大福說肖文軍是村里最摳的老光棍,可他抽的煙比村長還金貴。
我就知道,有人在給肖文軍遞話。"
後座的婉兒突然翻出個牛皮紙袋,抖出幾張照片——是肖文軍家土炕的特寫,暗紅色煙盒在褪色的花被上格外刺眼。"我們第一次找肖文軍,他蹲在院門口啃凍蘿卜,說"麗麗的事早忘了"。
可他褲腳沾著黃泥——"她指尖點在一張照片上,"村東頭老槐樹底下的泥,只有去後山墳地才會踩上。"
施麗婭倒抽一口冷氣。
後山墳地埋著曲麗麗的衣冠冢,王大福上周剛帶著村民去添過土。
"王大福讓我們查肖文軍,是想讓我們掉進第一個套。"李寶掏出手機,調出段錄音——是他和王大福在村部的對話,"當時我故意說"肖文軍褲腳的泥挺新鮮",他眼皮跳了兩下,立刻說"那老東西愛往墳地跑,邪性得很"。"他關掉錄音,指節敲了敲方向盤,"他越急著把髒水潑給肖文軍,我越確定肖文軍是清白的。"
錢一多的電話就在這時打進來。
他蹲在王來福家院外的草垛後,呼出的白氣凝成霜,沾在帽檐上︰"寶哥,王大福進去了。"
李寶看了眼手表,15:07。
他早讓錢一多在王來福家外牆裝了微型攝像頭,此刻手機屏幕上,王大福正踢開堂屋的木凳,粗布棉襖下的肩膀繃得像塊鐵︰"你當我瞎?
李寶那伙人昨天在村東頭跟肖文軍聊了半小時!"
王來福縮在炕角,皴裂的手攥著煙袋鍋,"我真沒...沒跟他們說啥..."
"沒說?"王大福抄起桌上的二鍋頭,玻璃瓶子砸在炕沿上,碎渣濺到王來福腳邊,"今早我在你家灶膛里翻出半盒中華——肖文軍給的?"他突然笑了,可那笑比雪還冷,"你當我不知道?
三十年前你替我頂罪,是因為你娘治病要花錢;現在你收肖文軍的禮,是不是也想替他頂罪?"
王來福的煙袋鍋"當啷"掉在地上。
他盯著王大福腰間鼓起的形狀——那是把殺豬刀,刀鞘磨得發亮。"大福哥,我真沒..."
"沒什麼?"王大福一步跨上炕,膝蓋壓得葦席發出脆響,"李寶今天在雪地里翻出曲麗麗的腕骨,上邊刻著"大福"。
你說,要是警察審你,你是咬我,還是咬自己?"
錢一多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
他看見王來福的喉結動了動,嘴唇哆哆嗦嗦︰"我...我啥都不記得..."
"不記得?"王大福從懷里掏出包東西,摔在王來福懷里——是盒燙傷膏,"你忘了當年我怎麼教你的?
曼陀羅粉摻在藥膏里,抹半個月,記性就跟漿糊似的。
可曲麗麗那丫頭精,臨死前在凍土上摳字——"他猛地掐住王來福的脖子,"你猜警察要是知道,當年推她下土坑的是我,會怎麼收拾你?"
手機屏幕突然黑了。
錢一多抬頭,看見王大福摔門而出,棉鞋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聲。
他貓著腰繞到院後,正撞見王來福蹲在雞窩旁,往布袋里塞什麼——匕首的金屬柄閃過冷光。
"寶哥,王來福帶著家伙出門了。"錢一多壓低聲音,"往鬼宅方向去了。"
李寶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三下。
鬼宅是村西頭廢棄的老磚房,牆皮剝落得像張爛臉,王大福總說"鬧鬼",不讓村民靠近。
可上周他帶著施麗婭查案時,曾看見王來福半夜往鬼宅牆根扔過破布——現在想來,那破布上沾著曼陀羅的腥氣。
"設套。"李寶轉頭看向施麗婭,眼里燃著小火苗,"你和婉兒去鬼宅東牆,錢一多守西窗。
我..."他摸出懷里的記者證,照片上的人是個陌生男人,"我當餌。"
施麗婭抓住他的手腕︰"你瘋了?王來福手里有刀!"
"他要殺的是"知道太多的人"。"李寶抽回手,把記者證塞進她掌心,"半小時前我故意在村部說"鬼宅牆根的土松,說不定埋著東西"。
王大福听見了,王來福就會來。"他推開車門,雪灌進鞋里,冷得人打顫,"記住,等他摸近了再動手。"
警車尾燈在雪幕里漸遠。
施麗婭望著李寶的背影——他穿著那件染血的毛衣,正往鬼宅走去,腳步輕得像片雪。
婉兒扯了扯她的袖子︰"看,王來福!"
遠處雪地里,一個黑影貓著腰,布袋在胯邊晃蕩。
王來福的棉鞋沒系鞋帶,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李寶的腳印,匕首在布袋里露出半截,像條吐信的蛇。
鬼宅的破窗戶突然"吱呀"一聲。
李寶站在門洞里,背對著月光,影子被拉得老長。
他望著王來福一步步靠近,听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雪落的聲音——三十年前的秘密,今晚就要見光。
可王來福那張被凍得通紅的臉突然讓他想起件事︰三天前在村衛生所,王來福給曲麗麗的遺像擦灰時,手指在"麗"字上停留了很久,像在摸一個人的名字。
"叔。"李寶開口,聲音里帶著點顫,"您手里的布袋,裝的是給麗麗的東西麼?"
王來福的腳步頓住了。
他望著李寶身後黑洞洞的門,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冬夜——曲麗麗拽著他的褲腳,指甲摳進他的小腿,"福哥,不是我偷的錢..."王大福的聲音從土坑上飄下來︰"來福,推她下去,我給你娘抓藥的錢。"
雪粒子打在匕首上,發出細碎的響。
王來福的手松開布袋,匕首"當啷"掉在雪地里。
他蹲下來,捧起那把雪,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很快被雪吸走,"娃,你說的都對。
可大福哥他..."
他的聲音被風卷走了。
鬼宅的門洞里,李寶的影子晃了晃,像要融進夜色里。
遠處傳來警笛的嗡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