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頂燈在雪幕里劃出刺目的紅光,王大福的棉鞋踩碎積雪的聲音漸遠,三個警察的呼喝聲混著北風灌進人耳朵。
王來福被兩個民警架著胳膊,卻仍梗著脖子往村口方向掙,後槽牙咬得咯咯響︰"大福哥!
你說過麗麗是自己摔的!
你說過我們是兄弟——"他喉嚨里突然迸出破風箱似的抽噎,鼻涕眼淚糊在凍紅的臉上,像個被人抽走了脊梁的布偶。
施麗婭捂著肋下滲血的繃帶,雪粒子打在她蒼白的臉上,睫毛上凝著細小的冰晶︰"李寶,你確定?"她聲音發顫,不是因為疼——方才在老槐樹下被王來福推搡時,那道刀傷又崩開了——而是因為李寶方才的話像把冰錐,直接鑿穿了她三十年對向陽村的認知。
李寶沒立刻回答。
他望著王來福被塞進警車時,後頸那道暗紅的燙傷疤——和方才他指認的一樣,是三十年前烘土坑時被柴火燙的。
風卷著雪掃過他的睫毛,他想起昨夜在村部看的舊檔案,王大福的會議記錄上,"提前兩小時離會"的批注被紅筆圈了三次,墨跡在紙頁上暈開,像滴凝固的血。
"三天前我們要住村東頭那間鬼屋,是誰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李寶轉身看向施麗婭,呼出的白氣在兩人之間結成薄霧,"王大福說屋梁上有吊死鬼,半夜會拖人腳腕。
可後來我們發現,那間屋的地底下,正壓著曲麗麗的埋尸坑。"他蹲下身,指尖拂過老槐樹下結霜的雪堆,腕骨上的珊瑚發繩被風吹得輕晃,"他怕我們住進去,半夜听見挖土的動靜,或者發現土坑里沒燒干淨的布片——曲麗麗失蹤那天穿的藍布衫,我在村西頭他的豬圈牆縫里找到了半片。"
施麗婭的手指下意識攥緊了繃帶邊緣,紗布下的血漬洇出更深的紅︰"可文苑的房間......"
"對,文苑。"李寶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雪光被映成暖黃——是張翻拍的老照片,年輕的王大福穿著的確良襯衫,手里攥著的珊瑚發繩和腕骨上那根紋路分毫不差,"文苑自殺那晚,王大福說他在縣上開會,可村東頭的小賣部老板娘記得,那晚九點多看見他從文苑家方向走出來。"他抬頭時,目光掃過遠處正在給王來福做筆錄的民警,"文苑的房間他不讓進,不是因為忌諱死人,是怕我們發現床底下的日記本——我托縣檔案館的朋友查過,文苑最後一篇日記寫著"大福說要和麗麗攤牌",日期是曲麗麗失蹤前三天。"
王來福突然發出一聲悶吼,警車的鐵窗被他撞得 當響︰"不可能!
大福哥從來沒......"
"那左撇子呢?"李寶提高了聲音,蓋過王來福的哽咽,"前天我問他是不是左撇子,他說"莊稼人哪分左右",可剛才他撞警車時,右手扶的是後保險杠,左手卻下意識去護懷里的公文包——"他指了指遠處被警察按在雪地里的王大福,那男人正被反剪著手往這邊拖,棉褲膝蓋處蹭得漆黑,"他慣用左手,曲麗麗後頸的淤痕卻是右手拇指印。
這說明什麼?"
施麗婭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想起昨夜在村衛生所,王大福給她遞熱水時,確實是用左手托的杯底。
雪粒子突然大了,打在她額頭上像小冰碴,可她卻覺得後頸發涼——原來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早就在暗處織成了網。
"他讓王來福頂罪,是因為曼陀羅。"李寶的聲音放輕了些,像是怕驚著雪地里那截腕骨,"三十年前村醫的記錄里,王來福連續半個月找他要燙傷膏。
曼陀羅磨成粉摻在藥膏里,時間久了會讓人記性混亂。
所以王來福才會總說"記不清麗麗怎麼摔的",卻記得"自己舉著鐵鍬"——"他頓了頓,望著王大福被押近時扭曲的臉,"這是他給王來福下的套,也是給所有人下的套。"
王大福突然啐了口帶血的雪沫︰"你...你有什麼證據!
就憑一張破照片?"
李寶沒理他。
他彎腰輕輕拂去腕骨上的積雪,那道淺淺的抓痕在雪光下格外清晰——"大福"兩個字,是曲麗麗被埋進土坑時,用指甲摳進凍土的最後控訴。
王大福的臉瞬間灰敗如紙,膝蓋一彎跪在雪地里,雪花落進他咧開的嘴角,像落進裂開的墳坑。
施麗婭望著這一幕,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們進村時,王大福站在村口迎客,臉上堆著樸實的笑。
原來最毒的雪,從來都藏在最厚的雪殼子底下。
"去醫院。"李寶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染血的毛衣滲進來,"但王大福的事還沒完——"他望著遠處被警車帶走的王來福,那男人還在哭,聲音啞得像破鑼,"三十年前的真相,才剛掀開一角。"
施麗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突然注意到他羽絨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記者證——照片上的人不是李寶。
雪又大了,模糊了證件上的字跡,卻模糊不了李寶眼底的暗涌。
有些戲,才剛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