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精神病院的玻璃幕牆上扯成銀線。
李川的傘尖戳進積水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
他盯著手機屏幕上小宋的未接來電,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剛才護工說夜驚魂被刑警隊接走時,他的第一反應是沖進去,但保安架著胳膊把人攔在大廳,消毒水的氣味嗆得他喉嚨發緊。
"李總?"小宋的聲音從听筒里擠出來,帶著電流雜音,"隊里說要幫夜驚魂用電腦回憶案發細節,我、我剛瞅見他們登錄了他的作家賬號......"
李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他轉身沖進停車場,雨刷器瘋狂擺動也掃不淨擋風玻璃上的水幕。
酒店房間的頂燈在他推開門時刺得人睜不開眼,他扯松領帶,電腦屏幕藍光映得臉發青。
手指懸在鍵盤上抖了三抖,才輸入那個爛熟于心的網址——夜驚魂的小說專欄。
最新更新的章節標題像根冰錐扎進視網膜︰《第482章 梁上血紙》。
"......我蹲在閣樓梁上,看著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動。
他摸黑翻了三個抽屜,最後把紙條塞進房梁縫隙時,袖口蹭到了牆皮。
血漬滲進紙頁,我數著他的腳步聲下了樓,听見院門吱呀一聲——原來他也怕被人看見。"
李川的後頸炸開一層雞皮疙瘩。
鼠標砸在床頭櫃上發出悶響,他踉蹌著扶住牆,眼前閃過那個暴雨夜︰他舉著匕首沖進王家宅子,夜驚魂倒在血泊里抽搐,而他彎腰翻找東西時,確實有張記錄著交易的紙條從死者口袋滑出來。
他當時急著處理凶器,隨手把紙條塞進了房梁——那是能把他送進監獄的鐵證。
"不可能......他當時根本沒醒!"李川抓起手機撥給護工,對方的聲音帶著困意︰"真沒騙您,夜驚魂被接走前一直睜著眼傻笑,哪像能寫東西的樣子?"他掛斷電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空調風聲里,他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如果小說里的細節是真的,明天天亮警察就會帶著搜查令去王家宅子。
衣櫃門被撞得 當響,他翻出防水手電筒和橡膠手套,鑰匙串掉在地上滾進床底。
彎腰去撿時,西裝內袋的小藥瓶滑出來,深褐色藥粉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那是他準備給夜驚魂的"最後保險",可現在......
與此同時,三公里外的咖啡館里,李寶的手機屏幕亮了又滅。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緊盯著小宋電腦上的作家後台界面。
趙婉兒把剛泡的濃茶推到他手邊,杯底與木桌相踫的輕響里,能听見施麗婭在給張遠山發定位︰"王家宅子後巷,帶好防蚊噴霧。"
"密碼對了。"小宋敲擊鍵盤的手指懸在發布鍵上,"確定要寫梁上的紙條?"
"確定。"李寶的拇指摩挲著手機殼邊緣——那是夜驚魂送他的手工木雕,刻著兩人在敦煌探險時發現的星圖。
他想起剛才在警局,小宋紅著眼圈說"我信你們",想起施麗婭翻出夜驚魂寫作軟件的歷史記錄時,屏幕上殘留的半段未保存草稿。
所有線索在腦內連成網︰李川太爺爺是當年參與盜墓的匠人,知道王家宅子房梁的特殊構造;夜驚魂昏迷前攥著的鋼筆,筆尖卡著半片牆皮碎屑。
"發。"他說。
咖啡館的掛鐘指向九點五十八分。
李川的車停在王家宅子院牆外時,雨已經小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手電筒光束掃過爬滿青苔的磚牆——這棟老房子十年前就沒人住了,木門上的封條在風里嘩啦作響。
他掏出折疊刀挑開封條,門軸發出的刺耳聲響讓他猛地縮了下脖子。
後巷的草叢里,趙婉兒的手機屏幕亮起,是張遠山發來的消息︰"已到位。"她轉頭看向蹲在自己身側的李寶,對方正盯著手表倒計時。
施麗婭把防蚊貼撕成兩半,半片貼在自己後頸,半片塞進李寶手里。
蚊蟲的嗡鳴里,能听見遠處傳來鐵門被推開的吱呀聲——那是李川的腳步聲。
夜風吹動院角的老槐樹,幾片葉子落在李寶肩頭。
他盯著二十米外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戶,喉結動了動。
草叢里的蟲鳴突然靜了一瞬,像在等待什麼。
後巷的草叢帶著雨夜特有的濕冷,蚊蟲在耳畔嗡鳴,偶爾有水滴從槐樹葉片砸在肩頭,涼意順著領口滲進皮膚。
李寶蹲在灌木叢後,腕表的熒光指針指向十點零三分——從李川離開酒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分鐘。
他能听見自己心跳在耳膜上的震動,後頸被蚊蟲叮出的包正癢得發燙,卻不敢抬手去撓。
"寶哥,"趙婉兒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輕輕踫了踫他的手腕,"會不會...咱們猜錯了?
李川要是發現那章小說是偽造的,可能根本不會來。"她的呼吸拂過他耳側,帶著剛才喝剩的茶的苦香——那杯茶現在應該在咖啡館的木桌上,杯底凝著水珠。
李寶沒有轉頭,目光依然鎖著王家宅子的黑漆木門。
他能感覺到趙婉兒的手指在微微發抖,這姑娘向來膽大,上次在乾陵地宮遇到尸蟾群都沒抖成這樣。"不會。"他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鐵絲,"李川太爺爺是1958年參與修繕王家宅子的木匠,房梁的暗格只有他這種知道老手藝的人才懂。
夜驚魂昏迷前攥著的鋼筆尖卡著牆皮碎屑,和王家宅子內牆的青磚灰配比完全一致——他當時就算半昏迷,也看清了李川藏紙條的動作。"
施麗婭突然按住他的手背。
這個留著利落短發的法醫助理平時總端著冷靜,此刻指腹的溫度燙得驚人︰"看左邊!"她舉起望遠鏡的手穩得像機械臂,鏡片上蒙著層薄霧,"三百米外,有車燈。"
三個人同時屏住呼吸。
雨霧里果然漫開兩道昏黃的光,像被風吹散的蛋黃,掃過街角的老郵筒又迅速熄滅。
趙婉兒的手機在掌心震動,是張遠山發來的消息︰"巷口監控拍到銀灰色捷達,車牌尾號713,和李川的車一致。"
李寶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想起李川辦公室里那幅裝裱精致的《蘭亭序》贗品——那個總把"謹慎"二字掛在嘴邊的商人,連停車都要熄滅車燈避免被監控拍到。"是他。"他輕聲說,喉嚨發緊,"他怕打草驚蛇,所以提前關燈摸過來。"
施麗婭的望遠鏡突然往下壓了壓,鏡片上的霧氣被她用袖口快速蹭掉︰"車停在巷子盡頭的老槐樹下了,駕駛座門開了。"她的聲音里帶著緊繃的顫音,"有人下車,穿深灰色西裝,右手插在口袋里——可能握著刀。"
趙婉兒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在停尸房見到的夜驚魂︰渾身是血地蜷縮在解剖台上,心髒位置插著半把匕首,要不是法醫說"還有極弱的生命體征",她幾乎要以為那是具尸體。
此刻她盯著那道逐漸清晰的人影,喉嚨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他...他手里是不是有東西?"
"手電筒。"李寶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三人心上。
他想起李川酒店房間里那個防水手電筒——今早小宋查酒店監控時,李川退房前特意去了趟便利店,買的就是這種帶強光燈的戶外手電。"他要找紙條,必須打光。"
人影在院牆外停住了。
李川的西裝後擺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鼓起的形狀——施麗婭眯起眼,那是她在槍械庫見過的橡膠警棍,末端還纏著黑色膠布。"他帶了武器。"她低聲說,手指在對講機上按了三次短碼,這是和張遠山約定的"目標帶械"信號。
趙婉兒突然抓住李寶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掐進骨頭里。
她盯著李川的背影,想起夜驚魂昏迷前在病床上反復呢喃的"梁上...血紙...",想起李寶熬夜比對的三十七個版本的小說草稿——那些被李川買通網站管理員刪除的章節里,藏著王家宅子房梁暗格的具體位置。"寶哥,"她的聲音發澀,"要是他沒找到紙條..."
"他會找到。"李寶打斷她,目光始終鎖著李川舉起折疊刀挑封條的動作。
夜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眉骨處一道淡白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在羅布泊被沙暴刮傷的,此刻正隨著心跳微微跳動。"紙條是假的,但他不知道。"他想起小宋發布的那章小說里,特意加了句"牆皮碎屑混著血漬滲進紙頁,在月光下泛著暗褐",而李川藏的那張真紙條,邊緣恰好有被牆皮刮破的毛邊。
鐵門被推開的吱呀聲像根細針,刺破了後巷的寂靜。
李川的身影閃進院子,手電筒的光束在青磚牆上晃了晃,最終停在二樓閣樓的木窗上。
趙婉兒的手機屏幕亮起,是張遠山的消息︰"前門已封鎖,後窗有我盯著。"她捏了捏李寶的手腕,這是他們約定的"安全"暗號。
李寶摸出兜里的防蚊貼,上面還留著施麗婭的體溫。
他望著二樓窗戶透出的微光,想起夜驚魂在病床上突然攥緊他手腕時的溫度——那是昏迷三天後的第一次有意識動作,指尖涼得像冰,卻用力到幾乎要掐斷他的血管。"抓住他..."當時夜驚魂的嘴唇動了動,喉間發出含混的音節,"紙條...梁上..."
此刻,李川的手電筒光束正掃過閣樓的房梁。
趙婉兒看見他踮腳爬上木椅,西裝褲腳沾了牆角的蛛網。
施麗婭的對講機里傳來張遠山的呼吸聲,像遠處的悶雷。
李寶的拇指摩挲著手機殼上的星圖木雕,那是夜驚魂親手刻的,邊角還留著刻刀劃過的毛刺。
他能听見自己心跳的節奏,和李川踩在木樓板上的腳步聲重合——一下,兩下,第三下時,房梁傳來輕微的" 嗒"聲。
"找到了。"施麗婭輕聲說。
她看見李川的後背猛地繃直,手電筒掉在地上,光束在地板上劃出亂晃的光圈。
他的手在房梁縫隙里掏了兩下,突然僵住,接著瘋了似的扯自己的西裝內袋——那里應該裝著他準備銷毀紙條的打火機。
李寶的喉結動了動。
他知道李川此刻摸到了什麼——小宋在小說里寫的"血漬滲進紙頁",對應的是他們偽造的那張紙條︰邊緣沾著牆皮碎屑,中間用特殊藥水畫了道暗紅痕跡,在強光燈下會顯影出"李川殺人"四個血字。
這是施麗婭用夜驚魂的鋼筆寫的,筆鋒和夜驚魂的手稿分毫不差。
二樓窗戶的燈光突然熄滅。
李川的身影在月光下晃動,他抓起手電筒轉身要跑,卻被腳下的木椅絆了個踉蹌。
趙婉兒看見他額角的汗混著雨水往下淌,在下巴處凝成水珠墜落。
施麗婭的手指懸在對講機的通話鍵上,只要李寶點頭,張遠山就會帶著刑警從前後門包抄。
但李寶沒動。
他盯著李川慌亂的背影,想起三天前在重癥監護室外,護士說"病人可能永遠醒不過來"時,他攥碎了的塑料椅扶手。
此刻夜風掀起他的衣角,後頸的蚊蟲包癢得鑽心,他卻覺得從未如此清醒——李川必須自己走進這個局,必須親手觸踫到那張"罪證",才能讓所有證據鏈閉環。
李川的腳步聲從二樓傳到一樓,手電筒的光束在院牆上晃出歪斜的影子。
他推開院門的瞬間,後巷的草叢里傳來細微的響動——是張遠山踩斷了一截枯枝。
李川猛地轉身,手電筒光束掃過後巷,卻只看見被雨打濕的灌木叢,和幾片落在草葉上的槐樹葉。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把紙條塞進西裝內袋,腳步卻比來時更快了。
李寶看著他鑽進捷達車,尾燈在雨霧里紅得像滴血。
趙婉兒剛要說話,卻被他按住了肩膀。"別急。"他的聲音很輕,目光鎖著捷達車消失的方向,"他現在肯定要去銷毀紙條,而紙條里的顯影藥水,二十四小時後才會完全消失。"
施麗婭突然笑了,短促的笑聲混著雨水落進草叢︰"所以他今晚無論把紙條藏在哪,明天天亮都會被我們找到。"她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小宋發來的消息︰"作家後台顯示,李川剛才登錄了夜驚魂的賬號,停留時間十七分鐘——他在確認小說更新的時間。"
趙婉兒終于松開了攥得發白的手指。
她望著王家宅子黑洞洞的窗戶,想起李寶說過的"所有罪惡都會留下痕跡",突然覺得後頸的蚊蟲包沒那麼癢了。
李寶摸出兜里的防蚊貼,貼在她後頸,溫度透過皮膚滲進來︰"該收網了。"他說,聲音里帶著種近乎溫柔的堅定,"但得讓他先把魚線拉緊。"
遠處傳來警笛的嗡鳴,由遠及近。
李川的捷達車在轉角處猛地剎住,紅色尾燈在雨幕里炸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他從內袋摸出紙條,借著儀表盤的光又看了一眼——暗紅的"李川殺人"四個字在幽藍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紫。
他的手指在發抖,把紙條塞進車載滅火器的夾層時,突然听見車外傳來腳步聲。
"李川先生。"小宋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來,帶著雨水的涼意,"請下車配合調查。"
李寶站在後巷口,望著捷達車被警車圍住的畫面。
施麗婭的對講機里傳來張遠山的聲音︰"人控制住了,紙條在滅火器里找到的。"趙婉兒的手機亮了,是醫院發來的消息︰"夜驚魂生命體征穩定,預計明天甦醒。"
雨不知何時停了。
李寶抬起頭,看見月亮從雲層里鑽出來,銀輝落在王家宅子的房梁上。
他摸出手機,給夜驚魂發了條消息︰"真凶抓到了,等你醒來看結局。"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他听見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那是去接夜驚魂轉普通病房的。
後巷的草叢里,蟲鳴重新響了起來,帶著劫後余生的輕快。
李寶望著被月光鍍亮的房梁,突然想起袁天罡在《推背圖》里寫的那句話︰"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而此刻,李川正被銬在警車後座上,盯著自己掌心的冷汗——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張紙條上的顯影藥水,其實是施麗婭用醫院的葡萄糖注射液調的,所謂"血字",不過是在強光燈下才會顯現的無害色素。
但他更不會知道,夜驚魂昏迷前攥著的鋼筆里,藏著微型攝像機的存儲卡——里面錄下了他舉著匕首沖進王家宅子的全部過程。
後巷的槐樹葉片上,最後一滴雨水墜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李寶轉身走向警車,皮鞋踩過水窪的聲音,像極了夜驚魂在病床上,那聲微弱卻清晰的"抓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