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的木塊又" "地裂開一道細縫,像是誰在黑暗里輕輕嘆了口氣。
張遠山松開王老六的手腕,道袍下擺掃過地面的玉米渣,腳步穩得像釘進土里的木樁。
他仰頭盯著那截深褐色的木塊,喉結動了動,伸手時袖口滑下,露出腕間一道淡青色的疤痕——那是十年前在秦嶺鎮煞時被邪祟抓的。
"遞盞燈。"他朝李寶伸手。
李寶的手電筒剛踫到他掌心,張遠山的指節就驟然收緊。
光束掃過木塊的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深褐色木頭上果然刻著歪歪扭扭的字跡,在燈光下像爬動的蜈蚣︰"王有財,絕後根"。
"這是壓梁煞。"張遠山的聲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冰錐,"上梁當日埋下帶名諱的削尖木楔,專克主家氣運。
你們最近是不是總覺得屋里發悶?
夜里睡覺總夢見被人掐脖子?"
王老六的膝蓋當場一軟,要不是六嬸扶著,險些栽進灶坑里。
六嬸的指甲深深掐進他手背,指節泛白︰"道長...上個月開始,他爹總說後脖子涼颼颼的,我夜里起夜,總瞅見房梁上有團黑影子晃..."她突然捂住嘴,眼尾的皺紋里沁出淚來。
夜驚魂的鋼筆尖"啪"地戳破紙頁,他猛地直起腰,鏡片後的眼楮亮得反常︰"壓梁煞?
我之前查民間厭勝術資料,提到過這種......"話沒說完就被李川的錄音筆"滴"的開機聲打斷。
李川沖他使了個眼色,拇指壓在錄音鍵上,指腹的繭子蹭得塑料殼沙沙響——這是他跟夜驚魂跑了三年民間故事後養成的習慣,越玄乎的事越得錄清楚。
王老六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水,喉結滾動的聲音比水缸里的水聲還響︰"咱這房蓋了整三年......"他抹了把嘴,水順著下巴滴在褲腿上,"當初為了這塊地,六嬸跟村東頭老徐家吵了七回,最後把她陪嫁的銀鐲子塞給村支書才拿下。"他瞥了眼六嬸,後者正盯著房梁發愣,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角,"蓋房那會兒,六嬸說小工頭要的工錢太離譜,非把灰沙錢扣下兩成......"
"那工頭姓馬吧?"李寶突然插了句。
他剛才摸打火機時摸到兜里的半包煙,這會兒正捏著煙盒轉,指腹蹭過盒身的皺痕——這是今早施麗婭硬塞給他的,說"下墳頭前抽根壓驚",沒想到在這破房子里用上了。
"馬三!"王老六一拍大腿,茶水濺在李寶鞋尖上,"那小子當時黑著臉說"嬸子您這錢攥得緊,可別攥出窟窿",我還當他說氣話......"
"缺德玩意兒!"夜驚魂"砰"地合上筆記本,鋼筆帽在桌上跳了兩跳,"我二舅姥爺家蓋房時也遇過這號人,後來請了終南山的師傅......"
"噤聲。"張遠山突然抬手,道袍袖擺帶起一陣風,吹得燈泡晃得更厲害了。
他盯著六嬸泛青的嘴唇,"你們說的噩夢,具體是啥?"
六嬸的圍裙角突然被扯得變了形,她猛地縮回手,指甲縫里還沾著早上剝玉米的碎渣︰"還是...還是他爹說吧。"她的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蜘蛛網,說完就低頭往灶里添柴火,火星子" 啪"炸響,映得她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王老六的汗把後背的粗布衫浸得透濕,他搓了搓手,指縫里還沾著紅綢上的金粉︰"就...就那夢,我總夢見自個兒穿綢子衣裳,坐在高堂里,桌上擺著金漆碗......"他突然打了個寒顫,聲音低下去,"可那屋子看著熟,又說不上來哪兒熟......"
窗外的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後窗" 當"一聲合上,驚得六嬸手里的柴火掉了一地。
李寶摸出煙點上,火星在黑暗里明滅,照見張遠山盯著王老六的眼神——像在看一壇快捂不住的陳年老酒,里面翻涌著說不出的渾濁。
夜很深了,王老六蜷在炕頭,六嬸的呼嚕聲像拉風箱。
他盯著房梁上的紅綢,迷迷糊糊要睡過去時,鼻尖突然飄過一股陌生的香氣,像沉水香,又像女人頭上的珠釵氣。
等他再睜眼,眼前竟是座雕梁畫棟的大屋,案幾上擺著掐絲琺瑯的香爐,青煙里飄著幾個字,他剛要湊近看,後脖子突然被什麼冰硬的東西抵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