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光透過紗簾在劉靜之的眼皮上跳動時,她正攥著甦偉的睡衣領口。
後頸的傷口結了層薄痂,就像一塊燒紅的炭貼在皮膚上。
“該起床了。”甦偉的聲音帶著隔夜的沙啞,他昨晚守了她半宿,眼下烏青得就像被人打了一拳。
劉靜之望著他床頭搭著的白大褂——口袋里的預約單邊角還露著,益民心理診所的燙金標志在晨光里閃了閃。
去診所的路上,出租車後座的皮墊黏著劉靜之的膝蓋。
她望著車窗外倒退的法國梧桐,喉嚨發緊︰“小偉,趙醫生……真的能信嗎?”
“李醫生是我醫學院的同班同學,當年解剖課他還給我遞過鑷子呢。”甦偉攥住她冰涼的手,掌心汗津津的,“他說你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和小燕……走的時候受的刺激有關。”
劉靜之的指甲掐進掌心。
小燕出車禍那天,她是唯一在場的人。
血濺在她米色風衣上,就像一朵綻開的黑牡丹。
後來她總是夢見小燕站在鏡子里,手腕上的抓痕和車禍時撞在護欄上的淤青一模一樣。
益民心理診所藏在老城區的巷子里,朱紅大門爬滿了常春藤。
推開門的瞬間,劉靜之的鼻尖鑽進一股甜膩的香氣——是牡丹香,和小燕生前用的同款。
她腳步頓住,後頸的痂突然裂開一道細縫,疼得她倒抽冷氣。
“靜之?”甦偉回頭,見她臉色發白,忙扶住她的胳膊,“李醫生的辦公室在二樓,咱們慢慢來。”
二樓走廊鋪著暗紅色地毯,腳步聲就像被吞進棉花里。
302室的門虛掩著,穿白大褂的男人聞聲抬頭,鏡片後的眼楮彎成兩道月牙︰“甦偉,這位就是弟妹吧?快請進。”
趙東的辦公室飄著同樣的牡丹香。
劉靜之盯著牆上掛的心理咨詢師證書,注意到他左手腕有道淡疤,形狀像一朵半開的牡丹。
“別緊張,我先給你倒杯溫水。”趙東遞來馬克杯,杯壁上印著“年度優秀心理醫師”,“甦偉說你最近總做噩夢?”
劉靜之的手指捏皺了杯沿的水珠。
她說起深夜的微信消息,說起鏡子里的紅裙身影,說起後頸被指甲摳破的疼。
趙東始終垂著眼記筆記,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這些都是強迫妄想的典型癥狀,源于對摯友離世的愧疚投射。”他合上本子,“我建議做三次深度催眠治療,配合藥物,費用是……三千一次。”
“做。”甦偉脫口而出,手在褲袋里攥成拳。
劉靜之望著他發皺的襯衫下擺——那是昨晚她昏迷時他拼命掐自己留下的褶皺。
“靜靜,只要能好,花多少錢都行。”
催眠室拉著遮光簾,只有牆角小夜燈亮著暖黃的光。
劉靜之躺在躺椅上,听著趙東的引導語,後頸的疼突然涌上來。
“放松,想象你在一片牡丹園里……”趙東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棉花,“那些影子都是風,吹過就散了……”
她迷迷糊糊看見張小燕站在花海里,長發被風吹開,露出青白的臉。
但這次小燕沒伸手,只是轉身往花深處走。
劉靜之想追,卻被躺椅黏住了似的,眼皮沉得抬不起來。
第一次治療結束,劉靜之走出診所時,頭頂的太陽亮得晃眼。
她摸了摸後頸——痂軟了,像一塊化掉的糖。
甦偉舉著藥袋沖她笑,白大褂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秋衣。
第二天治療時,牡丹香淡了些。
劉靜之在催眠中看見小燕的背影越走越遠,最後融進一片白霧里。
結束時趙東遞給她一顆糖︰“這是輔助藥物的安慰劑,含著會舒服些。”糖紙是酒紅色的,印著半朵牡丹。
第三天清晨,劉靜之是被鳥鳴叫醒的。
她望著天花板上的陽光,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三天沒做噩夢了。
甦偉端著粥進來,眼楮亮得像星星︰“我去買了車厘子,趙醫生愛吃這個,等會兒咱們給他送去。”
下樓時劉靜之在玄關鏡前頓住。
鏡子里只有她自己,穿著淡藍毛衣,臉色白里透紅。
她摸了摸後頸——痂掉了,只留一道淡粉的印子。
第四天門鈴響時,甦偉正往果籃里塞車厘子。
“肯定是趙醫生來家訪了。”他擦了擦手去開門,笑容在看見門外人時僵成冰渣。
兩個穿警服的人站在樓道里,肩章在晨光里閃著冷光。
“您好,我們是刑警隊的。”左邊的警察亮出證件,“找劉靜之女士了解點情況。”
劉靜之端著的玻璃杯“啪”地摔在地上。
碎片濺到腳邊,她听見自己的聲音像破了的風箱︰“什……什麼情況?”
“益民心理診所的趙東醫師,今早被發現死在診療室。”右邊的警察掏出筆錄本,“監控顯示,昨晚十點零七分,您從診所後門離開。現場提取到您的指紋,還有這個——”他舉起證物袋,里面是半張酒紅色糖紙,印著半朵牡丹。
劉靜之的後頸突然火燒火燎地疼。
她踉蹌著扶住牆,指甲深深掐進牆皮︰“我……我昨天根本沒出門!”
“甦先生,您太太昨晚十點左右在哪里?”警察轉向甦偉。
甦偉的白大褂扣子崩了一顆,他抓住警察的胳膊吼︰“你們搞錯了!靜靜這三天都和我在一起,她連樓都沒下過!”
“監控不會說謊。”警察抽回胳膊,“麻煩劉女士跟我們去隊里配合調查。”
劉靜之被戴上冰涼的手銬時,听見甦偉在喊她名字。
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混著樓道里若有若無的牡丹香。
她望著窗外,看見晨跑的老人拎著菜籃經過,嘴里嘟囔著︰“益民診所後門今早大開著,也不知出了啥事……”
警車鳴笛聲里,劉靜之摸了摸後頸——淡粉的印子不知何時變成了青紫色,像一朵剛綻開的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