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沖的後頸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電腦幽藍的光像把鈍刀,在他脊梁上一下下劃著。
李素梅的尖叫撞進耳膜時,他的手指正懸在鼠標上方,指甲蓋都泛著青白——那聲尖叫里帶著破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雛鳥,他甚至能听見妻子喉管里滾動的顫音。
“沖子!沖子!”李素梅跌跌撞撞撲過來,指甲幾乎掐進他胳膊里。
她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像張紙,眼楮瞪得老大,眼尾的細紋都繃成了線,“遺像!遺像變了!”
孟沖順著她顫抖的手指回頭。
堂屋牆上的相框蒙著層薄灰,張梅的遺像正對著他們。
白天還好好的照片,此刻卻像被人用濕布抹過,相紙邊緣卷著毛邊,照片里的女人眼角微微上挑,原本溫婉的笑意里竟透出幾分尖刻。
更駭人的是她瞳孔里的倒影——孟沖眯起眼,後槽牙咬得咯咯響,那分明是堆白骨,在崖底的碎石間支稜著,腕骨處還系著截紅繩,和張梅墜崖那天戴的一模一樣。
“叮——”
電腦又響了。
孟沖猛地轉頭,“踏雪尋梅”的頭像還在閃,這次對話框里的字像用血寫的︰“你欠我的,該還了。”手機在褲袋里震得發燙,他摸出來時屏幕裂了道細紋,亂碼短信跳出來︰【崖底的玉珠,你藏哪了?】
李素梅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幾乎要戳進血管︰“走!現在就走!去我爸那,他有……他有符!”她的呼吸又急又亂,噴在他手背上涼得像冰碴子,“把鏡子賣了,賣了換錢,我們去南方,去沒人認識的地方……”
孟沖喉嚨發緊。
三天前李寶派人送來的海獸葡萄鏡還在抽屜里,鏡背“乾陵”二字的照片還在手機相冊。
他想起那穿白襯衫的男人敲開門時,眼神像狼盯著獵物︰“孟先生,這鏡子要是真的,我出二十萬。”當時他只當是冤大頭,現在想來,那男人看他的眼神,和張梅墜崖前看後山的眼神,怎麼那麼像?
“沒用的。”他听見自己啞著嗓子說,“張梅要是認準了……她能找到我。”去年冬天張梅非要去黑市賣玉珠時,也是這副認準了的勁頭,拽著他胳膊說“這珠子能換套房子”,他嫌麻煩沒去,結果第二天就接到了墜崖的消息。
後來趙亮明說玉珠是乾陵陪葬品時,他蹲在牆根抽了半包煙——張梅死前拽著他說“後山有寶貝”,他當她瘋了。
李素梅突然松開他,轉身沖進臥室。
孟沖跟著跑過去,見她正翻床頭櫃,頭發亂得像團草,抽屜里的面霜瓶、降壓藥撒了一地。
“刪號!”她舉起手機,屏幕亮著QQ界面,“我把‘踏雪尋梅’刪了,要是再出現……要是再出現……”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手指在“刪除好友”鍵上抖得厲害,“要是再出現,就是真的……真的……”
孟沖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前天半夜,李素梅也是這樣攥著他胳膊,說“肯定是惡作劇,現在年輕人就愛搞這些”。
當時他們把電腦砸了重裝系統,結果第二天“踏雪尋梅”的頭像又在新賬號里閃,備注是“張梅的冤”。
“刪吧。”他說,聲音比自己想象中鎮定,“刪了試試。”
李素梅的指尖在屏幕上點了三次才點準。
對話框“叮”地消失時,她像被抽了脊梁骨,癱坐在床沿,手撐著床墊直喘氣。
孟沖盯著電腦屏幕,藍光在他鏡片上投下兩個小月亮。
老座鐘“滴答”走了七下,八下,第九下時,李素梅突然抓住他衣角︰“沖子……電腦……”
幽藍的頭像又在右下角閃了。
這次對話框里只有一張圖。
孟沖湊近,屏幕藍光刺得他眼楮生疼——是張梅墜崖那天的照片。
她站在崖邊,紅色羽絨服被山風吹得鼓起來,手里攥著串玉珠,背景里能看見半塊刻著“乾陵”的殘碑。
照片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去年12月17日,正是她墜崖的日子。
李素梅突然干嘔起來。
她扶著床頭櫃踉蹌起身,胃里的酸水涌到喉嚨,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我去燒水。”她扯了扯皺巴巴的睡裙,腳趾在涼地板上蜷成團,“喝……喝點熱水就好了。”
孟沖沒應聲。
他盯著電腦屏幕,後槽牙咬得腮幫發酸。
張梅的遺像還在堂屋盯著他,剛才那聲尖叫像根刺扎在耳朵里。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條彩信,打開是張模糊的照片——崖底的白骨堆里,半塊玉珠閃著幽光,旁邊歪歪扭扭寫著︰【你藏了我的玉珠,拿命來換】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躺到床上去的。
李素梅燒的水涼在床頭,杯沿凝著層白霜。
老座鐘“滴答滴答”走著,李素梅的呼吸聲就在耳邊,帶著點甜津津的杏仁味——和張梅生前擦的雪花膏一個味兒。
孟沖閉著眼,可眼前全是張梅遺像里的白骨,崖底的風裹著碎石往他臉上砸,張梅的聲音在頭頂炸響︰“你嫌麻煩!你嫌麻煩!”
他猛地驚醒時,冷汗已經浸透了背心。
床頭燈亮著,李素梅縮在他懷里,睫毛上還掛著淚。
窗外的天剛蒙蒙亮,老座鐘指向五點十七分。
“我夢見……”他啞著嗓子開口,卻被李素梅捂住嘴。
“我也夢見了。”她的聲音帶著鼻音,“張梅站在床邊,說……說要帶我們去崖底作伴。”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燈一直亮到中午,直到李素梅的手機響了。
是她爸李半仙發來的消息︰“梅梅,鏡子的事別急,我找高人看過了,那鏡子鎮得住邪。”孟沖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想起李半仙上周來家里時,盯著鏡子看了足足十分鐘,手指在鏡背上摸來摸去,最後說“這鏡子有說法”。
當時他只當是老輩人迷信,現在想來,李半仙看鏡子的眼神,和那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怎麼那麼像?
第三天夜里,電腦又“叮”地響了。
孟沖正給李素梅削隻果,水果刀“當啷”掉在地上。
李素梅的臉瞬間白了,她抓過沙發上的外套就要套,卻被孟沖按住手腕。
“別動。”他說,聲音比三天前沉了許多,“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搗鬼。”
電腦屏幕上,“踏雪尋梅”的頭像閃得更快了,對話框里是行新字︰“李半仙的符紙,鎮不住我。”
孟沖的手指慢慢蜷成拳。
他想起李素梅昨天翻出的黃符,是李半仙親手畫的,說能“驅邪避凶”。
可昨晚他們把符紙貼在電腦上,半夜符紙就燒了個窟窿,焦黑的灰末落了鍵盤一攤。
李素梅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李半仙打來的,她接起來剛說“爸”,那邊就傳來急促的聲音︰“梅梅,鏡子……鏡子是不是在你們那?”
孟沖盯著李素梅驟變的臉色,突然想起三天前白襯衫男人離開時說的話︰“孟先生,要是改變主意,打這個電話。”他摸出手機,通訊錄里“神秘買家”的號碼還在。
而李半仙上周走時,口袋里露出的紅繩,和張梅墜崖時腕上的,顏色一模一樣。
“素梅,我明天去西安辦點事。”他說,語氣輕快得像平時去買菜,“你在家待著,哪都別去。”
李素梅剛要開口,孟沖已經轉身進了臥室。
他摸著黑從抽屜里取出海獸葡萄鏡,鏡面映出他發青的臉。
鏡背“乾陵”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誰在他脊梁上刻了道痕。
窗外的桃葉又拍在窗上,這次他沒再發抖——他突然想起,李半仙的老家,就在西安城郊的後山腳下。
第二天清晨,孟沖站在火車站口,手里攥著去西安的車票。
他給李素梅發了條消息︰“去談鏡子的事,晚上回。”手機屏幕亮起時,他看見“踏雪尋梅”的頭像在QQ里閃了閃,這次對話框里只有三個字︰“別查了。”
他把手機關機,轉身走進候車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