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盜洞斜斜切進墓室時,李寶的後頸已經沁出薄汗。
青磚下那聲悶響像根細針,正順著脊椎往腦子里鑽。
他望著張遠山手里那塊月餅——餅皮已經裂開道縫,露出里面暗紅的棗泥,在幽藍的光里像凝固的血。
"拜吧。"李寶摸出火機,火苗剛竄起來就被山風撲得亂晃。
張遠山把月餅按在棺頭,香燭插在月餅兩側,火星子濺在骸骨的指骨上," 啪"一聲,那截白骨竟泛起淡金色的光暈。
錢一多的手電光突然抖了抖︰"寶哥你看!"
西牆白虎壁畫的眼楮正滲出青灰色的液體,順著牆面蜿蜒而下,在地上積成個小水窪。
李寶的羅盤"當啷"掉在青磚上——指針不知何時斷成兩截,一截扎進月餅里,一截正指向棺床下方。
"起棺。"李寶蹲下身,手指扣住棺床邊緣的青石板。
張遠山抄起洛陽鏟插進磚縫,兩人同時發力時,錢一多的手電光掃過骸骨的腳趾骨——那截白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磚縫里鑽,像條急于歸巢的蛇。
" ——"
青石板裂開的瞬間,三支弩箭擦著李寶耳際射,進,牆里。
他本能地拽住張遠山往後倒,兩人撞在墓室的供桌上,陶盞"嘩啦啦"碎了一地。
錢一多的手電掉在弩箭旁,照亮箭桿上斑駁的朱漆——是唐宮衛所用的"穿雲箭",箭頭還沾著暗褐色的痕跡,不知是血還是毒。
"他娘的!"錢一多撲過去撿手電,指尖剛踫到箭桿,那朱漆突然"滋啦"一聲冒起青煙,在地上燒出個焦黑的圓斑,"這箭桿涂了尸毒!"
李寶抹了把臉上的陶片碎屑,目光落在被掀開的青石板上。
下面是塊半指厚的銅板,中央刻著陰陽魚,魚眼位置各有個凹孔,正好能嵌進他們從乾陵地宮帶出的"照妖鏡"和"鎮尸鏡"。
"三鏡歸一。"張遠山蹲下來,用洛陽鏟敲了敲銅板,"這底下是空的。"
錢一多的手電光往上抬,照見墓室穹頂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痕,月光像水銀般順著裂痕淌進來,在銅板上聚成個銀亮的圓。
李寶摸出懷里的檀木珠,珠子突然燙得驚人,在掌心烙出個紅印——這是他奶奶臨終前塞給他的,說能擋陰煞。
"起。"李寶和張遠山一人拽住銅板一角。
銅板剛被掀開,錢一多的手電"啪"地滅了。
黑暗里有冷風裹著腐葉的氣味涌出來,李寶的後頸被什麼東西輕輕踫了下,像是有人用指節敲了敲他的骨頭。
"有字!"張遠山摸出打火機,微弱的火光里,暗板上的陰刻小字泛著冷光︰"月圓照鑒湖,鏡開陰陽路。"
李寶的心跳漏了一拍。
袁天罡手札里提過的"鑒湖",竟在這兒出現了。
回到酒店時,趙婉兒正坐在窗邊剝柚子。
她穿件月白色針織衫,發梢還沾著洗發水的甜香,和墓室里的腐氣形成鮮明對比。
施麗婭抱著筆記本電腦,屏幕藍光映得她眼下青黑︰"你們走後我查了資料,鑒湖在乾陵東南三十里,唐時是皇家別苑,後來淤塞成沼澤,現在是個旅游景點。"
"陰陽寶鏡在鑒湖?"趙婉兒把剝好的柚子瓣遞過來,指尖涼涼的,"可手札里說寶鏡鎮著陰司入口......"
"關鍵是"月圓照鑒湖"。"李寶把暗板拓片攤在桌上,"今天十五,月圓夜就是今晚。"
錢一多突然打了個寒顫︰"寶哥,那暗板底下......"他沒說完,張遠山已經拍了拍他後背︰"底下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但李寶知道,那股冷風里裹著的,是千年未散的陰氣。
月圓前夕的傍晚,鑒湖邊上的農家樂飄著糖醋魚的香味。
李寶蹲在湖邊抽煙,看趙婉兒和施麗婭在買菱角。
錢一多捧著個荷葉包的糯米雞,咬了口突然皺眉︰"這米怎麼是冷的?"
"今天游客少。"張遠山望著湖面,晚霞把水染成血紅色,"往年這時候早擠爆了,今天連船都沒幾條。"
李寶的手機在兜里震動,是施麗婭發來的消息︰"衛星雲圖顯示今晚無雲,月出時間20:17。"他掐滅煙頭,抬頭正看見趙婉兒站在柳樹下。
她今天穿了件湖藍色連衣裙,發間別著枚銀質的月牙發夾,在風里晃啊晃的。
"寶哥。"趙婉兒走過來,手里攥著塊巧克力,"早上我不該沖你發脾氣......"
李寶接過巧克力,包裝紙是凹凸的浮雕,正是鑒湖的輪廓。
他突然愣住——越王墓的墓室布局,從盜洞到棺床,不正是按鑒湖的形狀排布的嗎?
盜洞對應湖中心的小島,棺床對應湖西岸的小山......
"鑒湖就是個大墓!"李寶捏碎了巧克力包裝紙,"陰陽寶鏡不在湖里,是湖本身就是寶鏡的外框!"
眾人圍過來時,錢一多的糯米雞"啪"地掉在地上。
施麗婭快速劃動手機︰"衛星圖顯示,鑒湖水下有環形結構,和唐陵的"九宮格"布局吻合!"
圓月升起時,湖面像被撒了把碎銀。
李寶蹲在湖邊,指尖剛踫到水,突然覺得一陣困意涌上來——他中午在農家樂喝了兩斤黃酒,此刻竟靠著石頭睡著了。
"寶哥!"趙婉兒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李寶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往下墜。
湖水灌進鼻腔的瞬間,他听見" 嚓"一聲,像是某種古老的機關被啟動了。
等李寶再睜開眼,他正站在一片青石板路上。
四周是粉牆黛瓦的建築,屋檐下掛著褪色的紅燈籠,燈籠上的"鑒湖山莊"四個字,和他在古籍里見過的唐宮別苑圖分毫不差。
"這是......湖底?"錢一多的聲音在發抖,他伸手摸了摸牆面,指尖沾了層細沙,"是真的建築,不是幻覺。"
最深處的宮殿門敞開著,中央立著塊黑 的山石,表面坑坑窪窪,像被無數雙手摸過。
李寶湊近看,山石上刻著行小字︰"陰陽寶鏡,通幽之徑,魂入則開,肉身則閉。"
"要靈魂進去?"趙婉兒的月牙發夾掉在地上,"那我們......"
"試試。"李寶伸出手。
指尖剛踫到山石,就像被火燙了似的彈回來——皮膚表面浮現出青色的紋路,像條正在游走的蛇。
"袁天罡手札里......"趙婉兒突然翻出個牛皮紙本子,"我抄過一段咒語︰"天清地明,陰陽同生,以魂為引,以念為燈"。"
話音剛落,宮殿的燈籠突然全亮了。
暖黃的光里,山石表面的凹痕開始發光,像無數雙眼楮緩緩睜開。
地面傳來細微的震動,青石板縫里滲出黑色的液體,帶著腐葉和檀香混合的氣味。
"快圍過來!"李寶拽住趙婉兒的手腕,"手拉手!"
錢一多的糯米雞早不知丟哪兒去了,他死死攥住施麗婭的衣角。
張遠山把洛陽鏟橫在胸前,鏟頭正對著山石。
月光透過宮殿的琉璃瓦照進來,在山石上投下個完美的圓——正是他們在越王墓暗板上見過的陰陽魚形狀。
山石突然發出蜂鳴般的震顫。
李寶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從腳底往上鑽,像是要把他的魂從身體里抽出去。
趙婉兒的月牙發夾在地上滾了兩滾,停在山石前,發夾上的銀月牙突然變成了血紅色。
"寶哥......"錢一多的聲音帶著哭腔,"我腳底下......有手!"
李寶低頭,看見青石板縫里伸出無數半透明的手,指尖泛著幽藍的光,正緩緩纏住他們的腳踝。
宮殿的燈籠開始搖晃,琉璃瓦" 里啪啦"往下掉,在地上摔成星星點點的碎光。
山石的蜂鳴聲越來越響,李寶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望著趙婉兒發間的月牙發夾,突然想起奶奶臨終前說的話︰"檀木珠擋的是陰煞,可要是想去陰司......"
後面的話被蜂鳴聲淹沒了。
李寶感覺有什麼東西從他天靈蓋鑽了出去,輕飄飄的,像片被風吹起的紙。
他看見自己的身體還站在原地,張遠山正使勁拽他的胳膊,錢一多的眼淚在臉上劃出兩道亮痕。
山石的凹痕里突然射出一道白光,直貫天際。
李寶的"紙人"被那光裹住,往山石里飄去。
他最後看見的,是趙婉兒拼命喊著什麼,嘴唇動的口型是"咒語"。
等意識重新涌回身體時,李寶發現自己正跪在山石前。
張遠山的手還拽著他的胳膊,掌心全是汗。
錢一多蹲在地上吐,施麗婭正用手機拍山石,鏡頭里的山石表面,不知何時多了五個淡金色的手印。
"成功了?"趙婉兒的聲音發顫。
李寶摸了摸,胸口——檀木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塊溫熱的石頭,觸感和山石一模一樣。
他抬頭看向張遠山,老向導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剛從夢里醒過來。
"剛才......"張遠山咽了口唾沫,"我好像看見你......不,看見另一個你,進了山石里。"
宮殿的燈籠突然全滅了。
黑暗中,山石發出幽藍的光,那些凹痕連成了一幅完整的地圖。
李寶湊近看,地圖最中央標著"陰司入口"四個字,旁邊畫著個小人,正從身體里飄出來。
湖水倒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李寶拽起眾人往回跑,跑過青石板路時,他听見背後傳來" 嗒"一聲——像是某種門,終于被打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