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山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盯著施麗婭鬢角那點青灰,喉結動了動,伸手時指尖都在發顫︰"小施...你鬢角。"
施麗婭正彎腰查看龜丞相碑刻,被他這一聲驚得踉蹌後退,後腦勺撞在供桌角上。
她抬手去摸鬢角,指尖踫到皮膚的剎那突然僵住——那里的觸感不對,不是柔軟的皮肉,倒像是...鱗片?
"怎麼了?"李寶最先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伸手要扶她。
施麗婭卻像被燙到似的躲開,後背抵著斑駁的紅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額角滲出細汗,原本清亮的眼楮里浮起一層水霧。
趙婉兒從神像後繞過來,手機燈光掃過施麗婭的臉︰"麗婭你臉色好白,是撞疼了?"她剛要湊近,錢一多突然"啊"了一聲,舉著手機沖過來︰"你們看!"屏幕里是他剛才拍的照片,施麗婭低頭時的側影里,鬢角那點青灰在閃光燈下泛著冷光,確實像極了鱗片。
廟外的山風卷著雨氣灌進來,吹得供桌上的積灰簌簌往下掉。
李寶注意到施麗婭的手指在發抖,連帶著整個人都在輕顫,他放軟了聲音︰"小施,到底怎麼回事?"
這句話像一根刺,扎破了施麗婭強撐的鎮定。
她突然捂住臉,壓抑的嗚咽從指縫里漏出來︰"我...我騙了你們。"淚水透過指縫滲出來,砸在青石板上,"袁風根本不是袁天罡後人,是我...是我幫他偽造的家譜。"
趙婉兒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錢一多張著嘴,手里的半塊洛陽鏟"當啷"砸在腳邊。
張遠山後退半步,後背抵上掉漆的門框,羅盤在懷里撞得生疼。
"是王立平...他威脅我。"施麗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剛畢業在文保所實習,他說我爸的醫療記錄有問題,說要舉報我偽造實習證明...我真的害怕,他說只要幫袁風混進你們隊伍,就給我爸轉去北京的醫院。"她突然跪下來,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響讓人心驚,"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爸躺在床上不能動,我媽天天哭...我真的沒辦法!"
李寶蹲下來,伸手按住她顫抖的肩膀。
他能感覺到那副單薄的肩膀下,心跳快得像擂鼓。"小施,"他聲音很輕,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我早猜到袁風的家譜有問題。"施麗婭猛地抬頭,淚臉上寫滿震驚。
"上周在西安圖書館,我查過袁氏宗譜。"李寶從口袋里摸出張皺巴巴的復印件,"袁天罡後人在宋末就遷去了福建,根本沒在關中傳下支系。"他笑了笑,"不過你說的那些風水局,倒是真幫了大忙——要不是你引著我們破了朱雀門的機關,現在還在乾陵外繞圈子呢。"
趙婉兒蹲下來,把施麗婭的手攥進自己掌心。
她的手還帶著剛才給母親發視頻時的溫度︰"我爸生病那會,我也偷過科室的藥。"她吸了吸鼻子,"誰都有撐不住的時候,我們怪你做什麼?"
錢一多彎腰撿起手機,屏幕裂了道縫,他卻像沒看見似的,把照片翻到施麗婭剛才的側影︰"那...這鱗片是咋回事?"他聲音發悶,"該不會是中了啥邪?"
施麗婭摸了摸鬢角,這次沒躲開李寶的手。
李寶指尖輕輕踫了踫那片青灰,觸感確實像曬干的魚鱗,卻溫溫的帶著人味。"可能和青龍陣有關。"張遠山摸出羅盤,指針又開始劇烈晃動,這次在"辰"位劃出個圈,"《唐會要》里說龍現終南,太宗命畫《瑞應圖》,武周時又鎮青龍...小施接觸過袁風帶來的龜甲,說不定被陣氣影響了。"
雨絲突然砸在廟頂上," 里啪啦"響成一片。
李寶扶著施麗婭站起來,供桌上的積灰被雨水打濕,露出底下模糊的刻痕。"先不管這個。"他指了指神像底座的"鎮青龍...血祭","錢哥,你帶洛陽鏟了吧?"
錢一多拍了拍後背的工具包,金屬踫撞聲在廟里回蕩︰"帶了,我這就去探探廟底下有沒有密室。"他剛要蹲下,趙婉兒突然拽住他胳膊︰"等等!"她指著龜丞相像的後背,"剛才我擦灰的時候,感覺龜殼紋路不對。"
眾人湊過去。
龜丞相的龜殼上雕著二十八星宿圖,原本該是金色的星點大多剝落,只剩角、亢、氐三宿還泛著暗黃。
趙婉兒用指甲輕輕摳了摳氐宿的位置,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石片" "地掉下來,露出底下泛著銅光的機關。
雨越下越大,廟外的古柏在風中搖晃,枝椏拍打廟牆的聲響像有人在敲門。
李寶看了眼施麗婭,她鬢角的鱗片淡了些,正咬著嘴唇盯著龜殼上的機關。"分頭找線索吧。"他說,聲音混著雨聲,"錢哥探地,張叔看羅盤,婉兒和小施研究龜丞相,我去看看龍王像底座。"
錢一多已經掏出洛陽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響聲。
張遠山的羅盤指針突然停住,直指龍王像的右腳。
趙婉兒的指甲又摳下一塊石片,銅機關發出"嗡"的輕鳴。
施麗婭抬頭看李寶,眼里的淚已經干了,卻亮得像星子。
廟外的雨幕里,有什麼東西在游動。
青灰色的影子貼著地面,帶起一串水窪里的漣漪,最後停在廟門口。
雨水順著飛檐砸下來,模糊了那東西的輪廓,只看得見一雙泛著幽光的眼楮,正透過破門縫,死死盯著廟里的眾人。
廟外的幽光在雨簾中忽明忽暗,李寶的後頸泛起一層細汗。
他剛要出聲提醒眾人,錢一多的洛陽鏟已"咚"地撞在青石板上——這次沒像先前那樣傳來空洞的回響,反震得錢一多虎口發麻︰"寶子,底下實心的!
前兩鏟探到的土松,敢情是廟基年久松動,沒密室。"
雨水順著廟檐成串砸下,在門檻外積成渾濁的水窪。
張遠山的羅盤指針突然垂落,貼在"癸"位紋絲不動。
他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雨珠,聲音里帶著失望︰"陣氣散了...許是雨沖了地脈。"
施麗婭攥著衣角的手猛地收緊。
她鬢角的鱗片在雨氣里泛著青,像片被泡軟的魚鱗,剛才的坦白讓她整個人都虛浮著,此刻听見"沒密室"三個字,膝蓋一軟差點栽進供桌堆的香灰里。
趙婉兒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觸到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輕聲道︰"別急,咱們不是還有龜丞相的機關?"
李寶盯著供桌上被雨水泡開的積灰。
那些模糊的刻痕里,"鎮青龍"三個字正緩緩顯形,墨跡混著雨水滲進石紋,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
他摸出兜里的宗譜復印件,紙角被雨水洇得發皺——袁風的騙局早被拆穿,可施麗婭說的"血祭"二字卻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要不先歇會兒?"錢一多把洛陽鏟往地上一杵,金屬桿砸得青石板直顫,"這雨下得邪乎,我剛才探地時,土里有股子腥味兒,像...像腐了的魚。"他說著抽了抽鼻子,突然頓住——廟里不知何時也漫進了那股腥氣,混著香灰味直往人嗓子眼里鑽。
張遠山的嗅覺最靈。
他順著氣味仰頭,目光掃過廟頂褪色的藻井。
雨停了,漏下的天光里,一根腐朽的木柱上有道白亮亮的痕跡,從梁上垂到離地三尺的位置,像誰拿漿糊抹了道線。
他踮腳摸了摸,指尖沾了層黏滑的液體,湊到鼻前一聞,瞳孔猛地一縮︰"是蛇涎!"
"蛇?"趙婉兒的聲音拔高了些,下意識往李寶身後縮。
她手機的光掃過木柱背面,照出個黑 的洞——碗口大,邊緣的木屑還帶著新茬,像是被什麼東西硬拱出來的。
錢一多抄起洛陽鏟就湊過去,鏟尖戳了戳洞壁︰"夠深!
許是山鼠打的?"話沒說完,施麗婭突然拽他袖子,手指抖得像篩糠︰"我...我剛才擦龜丞相時,听見房梁上有響動,以為是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氣音,"像...像鱗片蹭木頭的聲兒。"
李寶抬頭。
廟外的古柏葉子上還滴著水,可房檐下的草窠里有片鱗甲閃了閃——青灰色,指甲蓋大小,邊緣帶著細密的鋸齒。
他撿起來時,鱗片上的黏液還沒干,黏在指腹上扯出絲來。"是大蛇。"他把鱗片遞給張遠山,"您看這紋路,和《嶺表錄異》里記的山蟒一樣,專在雨里出來找水喝。"
張遠山捏著鱗片眯眼︰"這蛇少說五丈長。"他指了指神像底座,"剛才羅盤在"辰"位打轉,辰屬龍,可龍生九子,其中一子好水,喜盤柱而居..."他的目光掃過龍王像腰間的明珠——那珠子原本該是鎏金的,此刻卻泛著暗綠,像塊泡在水里的玉。
"說不定蛇就藏在神像底下!"錢一多的嗓門震得廟梁落灰,他搓著掌心的汗,"要是能把神像挪開..."話沒說完,他已經撲到龍王像前,雙手抵著神像肚子發力。
那尊半人高的泥胎神像紋絲不動,倒震得他手腕生疼︰"奶奶的,這泥胎里灌了鐵水吧?"
趙婉兒突然拽他後領︰"你們覺不覺得這廟怪?"她指著供桌正中央——本該擺龍王牌位的地方,只刻著個模糊的"玄"字,"我剛才擦灰時數過,龜丞相在左,判官在右,可正經的龍王廟該是龍女捧珠、夜叉持戟。
這廟供的...怕不是龍王。"
李寶的手指在"玄"字上輕輕一叩。
石紋里滲出的雨水順著指縫往下淌,涼意直鑽骨髓。
他突然想起張遠山提過的"玄武大帝"——北方之神,龜蛇同體,主鎮水患。
再看龜丞相背上的二十八星宿圖,角、亢、氐三宿對應的正是東方蒼龍七宿的前三位,而玄武屬北,對應的虛、危二宿...
"龜屬玄武。"他轉身盯著龜丞相的龜殼,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雲笈七簽》說玄武"左龜右蛇",龜為體,蛇為靈。
這廟鎮的不是青龍,是玄武!"他蹲下來,指尖沿著龜殼上的星圖游走,"錢哥剛才說土里有魚腥味,施麗婭的鱗片,大蛇的痕跡...都是玄武陣啟動的征兆!"
張遠山的羅盤突然瘋狂轉動,指針在"子"位(正北)劃出個殘影。
他猛地抬頭︰"龜丞相現在朝西!
玄武主北,得把龜殼轉到北方,蛇...不,陣氣才會引出來!"
錢一多的眼楮亮得像火把。
他扯下外套甩在供桌上,露出結實的胳膊︰"那還等啥?
我和寶子抬龜殼,老張扶著底座,婉兒和小施推尾巴!"他說著已經蹲到龜丞相像前,掌心按在龜殼邊緣,"一二——"
施麗婭咬了咬嘴唇,伸手扶住龜尾。
她鬢角的鱗片不知何時褪成了淡青,可指尖觸到龜甲的剎那,突然有股熱流從掌心竄上來,順著胳膊直往心口鑽。
她抬頭看李寶,正撞進他帶著鼓勵的眼神——那眼神和她爸手術前攥著她手時一模一樣,燙得她鼻子發酸。
"三!"錢一多吼了一嗓子。
龜丞相像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五人合力下緩緩轉動。
廟外的風突然大了,卷著濕冷的空氣灌進來,吹得供桌上的香灰打著旋兒飛,落在龜殼新轉過去的位置上。
那里,原本被星圖蓋住的石紋正慢慢顯形——是個箭頭,直指正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