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的青磚在金光里滲出暖意,白無常的招魂鈴突然發出細碎的輕響。
他望著那團逼近的金光,喉結動了動——百年前忘川邊,那老和尚也是這樣的光,騎著頭似鹿非鹿的怪獸,袈裟被陰風吹得獵獵作響,卻連衣角都沒沾到半滴忘川水。
"白爺!"範正平的手從他袖子里滑下來,魂魄淡得幾乎透明,"我听見我家院兒里的槐樹葉響了......"
金光突然凝實。
白無常慌忙低頭,再抬眼時,面前已立著位穿月白袈裟的老僧。
那獸蹲在他腳邊,似鹿的頭顱上生著獨角,周身金霧流轉,連鬼門關的吞脊獸都伏在檐角,不敢發出半聲嘶吼。
"善哉。"老僧合掌,聲音像晨鐘撞進白無常耳朵里,"白判,可知你錯拘了誰的魂?"
白無常的白帽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撲通"跪下,官服上的銀線在佛光里泛著微光︰"小的...小的誤把善魂當惡魂勾了。
這老人家陽壽未盡?"
"陽壽余三十年。"老僧抬手,掌心托著團幽藍火焰——正是範正平的命燈,"他前日救落水孩童時被石子砸中後腦,本是暈過去,陰差誤判為氣絕。"
範正平"咚"地磕在青磚上,額頭都撞出虛影︰"大師,我家小孫子明天生日......"
"起來。"老僧的聲音軟了些,"白判,送他還陽。
七日內須保他肉身不腐,若有閃失......"他望向孽鏡台方向,"判官那邊,老僧替你說項。"
白無常猛地抬頭,眼眶發紅︰"謝大師!"
黑無常早把鎖鏈甩在地上,跟著跪了半截︰"那...那靛青男人的油鍋,小的這就押他去!"
"且慢。"老僧的目光掃過黑無常,"你二人雖有過失,卻存善念。
今日之後,白判守鬼門三月,黑判掃忘川百日,權當補過。"
黑白無常齊聲應下。
待再抬頭時,金光已散,那獸與老僧的身影只剩道淡影,往孽鏡台方向去了。
"走!"白無常抄起招魂鈴,抓住範正平的手腕,"緊攥鈴繩,見著肉身就撲!"
眼前景象驟變。
範正平先是被陰風吹得睜不開眼,再睜眼時,已站在自家堂屋門口。
白無常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家三天前設了靈堂!"
堂屋的白幡被風掀起一角,他看見自己直挺挺躺在門板上,臉上蓋著黃表紙。
小孫子縮在兒媳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爺爺騙人,說要給我蒸棗花饃......"
"平平!"老伴兒的手撫過他的臉,指甲縫里還沾著發好的面團,"你走得急,面發好了都沒蒸......"
範正平的魂魄猛地朝前沖,可剛踫到門板就被一團黑氣彈了回來。
那黑氣泛著腥味兒,像泡了百年的臭魚,他嗆得直咳嗽︰"這...這是啥?"
白無常的臉瞬間煞白︰"陰邪之氣!
許是陽間有人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攪亂陰陽!"他咬碎舌尖,往招魂鈴上噴了口黑血,"快!
趁我法力撐得住!"
範正平拼盡全力撞向肉身。
黃表紙"刷"地飄落,他听見自己的喉嚨里發出悶響,手指在門板上摳出五道白印。
老伴兒的手突然抖起來,面盆" 當"摔在地上︰"他...他手指頭動了!"
"詐...炸尸了!"兒媳抱著孫子往門後縮,燭台都踫倒了。
白無常的身影已經淡得像團霧,聲音卻急得發顫︰"睜眼!
快睜眼!"
範正平的眼皮重得像壓了塊磨盤。
他拼盡最後力氣一掙——眼前突然亮了,是老伴兒哭花的臉,是小孫子掛著眼淚的笑︰"爺爺!
爺爺活了!"
"我...我在陰間見著白無常了......"範正平剛說出半句,突然捂住頭慘叫。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又緩緩散大,再開口時聲音像換了個人︰"這...這是哪兒?
我咋躺這兒了?"
"正平?"老伴兒顫抖著摸他的額頭,"你不記得了?
你前日...前日暈過去......"
"我記不太清。"範正平撐著門板坐起來,目光掃過滿屋子白幡,突然笑了,"許是做了場噩夢。"他轉向縮在牆角的小孫子,"乖孫,爺爺答應你的棗花饃,這就給你蒸去!"
堂屋里瞬間炸開哭聲。
兒媳撲過來抱住他,小孫子掛在他脖子上直蹭︰"爺爺沒死!
爺爺沒死!"
"且慢。"張遠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穿著青布衫,手里攥著串五帝錢,"範嬸,把窗戶開開,讓陽氣透進來。"
李寶跟在他身後,手里提著盞防風燈,燈芯燒得 啪響︰"張叔說得對。
剛還陽的人最忌陰寒。"
"你們是?"範正平的老伴兒抹著淚,"前日劉三才說正平沖撞了陰神,要做法事......"
"劉三才?"張遠山的眉頭皺成個結,"嬸子,那陰陽先生的話信不得。
您記著,七日內別讓正平沾涼水,別吃葷腥。"他轉頭看向李寶,眼神突然急了,"寶子,咱得趕緊上山!"
"上山?"李寶被他拽得踉蹌,"上哪座山?"
"劉三才的道館!"張遠山壓低聲音,"剛那團黑氣,味兒像極了他煉的陰符。
再晚......"他沒說完,拽著李寶就往門外走。
範正平站在堂屋門口,望著兩人的背影直發呆。
小孫子扯他的衣角︰"爺爺,棗花饃!"他低頭笑,可眼角卻突然滑下滴淚——有些夢,他記得太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