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窗沿時,杜月蓉站在了施麗婭和趙婉兒合住的客房門前。
她左手攥著那只毛線鞋,指節因用力泛白,右手懸在門框上足有半分鐘,才輕輕叩了三下。
"來了!"門內傳來趙婉兒的應和聲,接著是拖鞋踢踏的響動。
門開的瞬間,杜月蓉聞到了茉莉香片的氣味——和昨晚她在酒店大堂聞到的一樣,是施麗婭總泡的茶。
"月蓉姐?"趙婉兒顯然沒料到訪客,眼尾的睡意還沒褪盡,"快進來,施姐剛煮了茶。"
施麗婭正彎腰從電熱水壺里倒茶,听見動靜抬頭,瓷杯頓在半空。
她看見杜月蓉眼下的青黑比昨晚更重,卻少見地沒化濃妝,素著的臉反而透出點清瘦的倔強。
最顯眼的是她攥著的那只毛線鞋,鞋尖的線頭在晨風中晃了晃,像根輕輕戳人心窩的針。
"坐。"施麗婭把茶杯推過去,杯底壓著片沒泡開的茉莉,"先喝口,涼了傷胃。"
杜月蓉坐下時,毛線鞋"啪"地落在木茶幾上。
她盯著杯里浮動的茶葉,喉結動了動︰"昨晚......我夢見朱穎了。"
施麗婭和趙婉兒同時屏住呼吸。
"她......她帶著小蕊來的。"杜月蓉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杯沿,"小蕊就是照片里那個女孩,抱著這雙鞋。
朱穎說,她走了,但小蕊還在人間。"她突然抬頭,眼楮亮得驚人,"我給丈夫發了離婚協議,拉黑了陸志安。
我想去孤兒院工作,像朱穎說的,天天給小蕊織鞋子。"
趙婉兒伸手踫了踫她手背。
那雙手涼得像浸過冰水,卻比昨晚見面時多了幾分韌性。
"我信你。"施麗婭把茶往她手邊推了推,茉莉香裹著熱氣鑽進鼻腔,"上周我陪奶奶去養老院,有個護工阿姨,每天給失智的老人梳三次頭。
她說,人活一世,總要把欠的債還清。"
杜月蓉喉間發出近似嗚咽的輕響。
她抓起毛線鞋貼在胸口,線頭蹭得鎖骨發癢,卻比昨晚後頸發燙的灼痛舒服多了︰"我想請你們今天陪我去游鬼城。"她頓了頓,"本地人說,鬼城能洗去晦氣。
我想......帶著小蕊的鞋子,去那里和過去告別。"
"好。"趙婉兒應得干脆,起身時踫翻了茶幾上的潤唇膏,"我這就去隔壁叫李寶他們。"
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
趙婉兒敲了三下李寶的房門,里面傳來張遠山喊"請進"的中氣十足的聲音——這位茅山道士向來醒得早。
推開門的瞬間,趙婉兒看見李寶正對著穿衣鏡扯領口。
他古銅色的胸口有三個暗紅圓點,像被朱砂點的痣,最下邊那個昨天還清晰如血滴,此刻卻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婉兒?"李寶轉身,領口滑下半寸,"杜姐找我們?"
趙婉兒的目光黏在他胸口︰"你......紅點又變了?"
李寶低頭摸了摸,指尖觸到皮膚下微微凸起的觸感︰"今早換衣服發現的。
最下邊那個沒了,中間和上邊的......"他湊近鏡子,"淡得像被水沖過。"
張遠山從藤椅上直起腰。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道袍,腰間掛的八卦鏡晃得人眼花︰"讓我看看。"
李寶撩起T恤。
張遠山眯眼湊近,指節在紅點上方半寸處虛點︰"這是氣印。"他轉頭看向趙婉兒,"你上次說在古籍里見過類似記載?"
趙婉兒的指甲掐進掌心。
三天前在西安碑林,她翻到《玄門異志》殘卷,上面寫"氣印現三,逢凶化吉;氣消其一,因果得償"。
當時她怕眾人多想,只說"可能和風水有關"。
此刻對上李寶探尋的目光,她喉嚨發緊︰"我......我答應過師傅,不能亂講。"
"沒事。"李寶扯下T恤,語氣倒比她輕松,"反正每次紅點變化,都和咱們遇到的事有關。
上次在乾陵地宮見到石槨,最上邊那個紅點淡了;後來救了迷路的采藥老人,中間的淡了。"他沖趙婉兒笑,"這次杜姐要新生,說不定是好事。"
張遠山捻著胡須點頭︰"杜女士身上有股子剛破繭的清氣,和你這氣印......"他沒說完,窗外傳來趙婉兒手機的震動聲——是施麗婭發的消息︰"十分鐘後大堂見。"
"走了走了。"趙婉兒推著眾人出門,余光瞥見李寶又低頭摸了摸,胸口。
走廊的穿堂風掀起她的發尾,她听見張遠山小聲嘟囔︰"氣印消長,最怕因果糾纏......"
大堂里,杜月蓉已經等在銀杏樹下。
她換了件淡藍棉麻裙,頭發松松扎成馬尾,毛線鞋裝在透明塑料袋里,掛在手腕上。
見眾人過來,她揚起的笑容里還帶著點生澀,卻比昨晚濃妝下的艷麗真實許多。
"我讓前台備了姜茶。"她指了指大堂吧台上的保溫桶,"鬼城靠山,早上涼。"
施麗婭走到她身邊,自然地挽住她胳膊。
陽光透過銀杏葉灑下來,在兩人肩頭織出金斑。
趙婉兒看著這幕,突然想起杜月蓉今早說的"新生"——或許真像李寶說的,有些因果,總要有人先邁出一步。
"杜姐,我們好了。"李寶拍了拍背包,"走吧?"
杜月蓉應了聲,轉身時卻悄悄扯了扯施麗婭的衣袖。
施麗婭低頭,見她指尖微微發抖,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說︰"等下......等下我想和你說點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