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里的風比村里更烈,刮得張遠山道袍下擺獵獵作響。
余平哈著白氣小跑兩步,突然拽住他袖子︰"道長您瞧,余三哥在那兒!"
順著余平手指的方向,張遠山看見冰面邊緣支著頂藍布帳篷,帳篷外立著根鐵竿,竿頭垂著電線。
一個裹著軍大衣的男人正彎腰擺弄電瓶,雪落在他氈帽上,積成薄霜——正是余三樂。
"他這是電魚?"張遠山皺眉。
余平搓了搓凍紅的手背︰"開春前河汊子魚最肥,可余三哥哪有力氣下網?
巧巧走了半年,他整宿整宿在河邊坐著,說听見閨女喊冷。"他聲音低下去,"電魚犯法我們都知道,可...上個月他蹲在冰窟窿邊哭,說巧巧托夢要吃魚,我們就..."
"胡鬧!"張遠山脫口而出,八卦鏡在腰間撞出輕響。
他望著冰面下泛著幽光的河水,突然想起昨夜余平說的——村東頭老井里漂著具女尸,穿紅棉襖,扎羊角辮,和余三樂失蹤的閨女巧巧穿的一模一樣。
余三樂這時直起腰,電瓶"滋啦"一聲迸出火星。
他抬頭看見張遠山二人,愣了愣,軍大衣下的肩膀突然抖起來︰"道長...余平哥...你們是來告訴俺巧巧消息的?"
張遠山快步走過去,鞋底碾得冰渣子 響︰"余兄弟,我們是公安局的。"他摸出手機作勢要亮證件,余光瞥見余三樂瞳孔驟縮,"前兩日在鄰縣解救了個被拐女娃,穿紅棉襖扎羊角辮,和你家巧巧特征像。"
"真的?"余三樂的軍大衣滑下半邊,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秋衣,"俺...俺能看看照片不?"
"得先核實DNA。"張遠山從道袍里摸出密封袋,"需要你提供點頭發。"
余三樂立刻拽住自己後腦勺的頭發,用力一薅。
幾縷帶著發根的白發掉進密封袋時,他眼眶紅得像要滴血︰"道長,俺知道電魚不對,可巧巧...巧巧..."
"從今天起別干了。"張遠山把密封袋收進懷里,語氣軟了些,"你閨女要是知道你為她犯法,該多心疼?"
余三樂的喉結動了動,突然彎腰把電瓶線狠狠扯斷。
電線砸在冰面上,濺起細碎的冰花。
老井在村東頭曬谷場角落,井沿爬滿青苔,石縫里塞著幾截香灰——顯然有村民偷偷來燒過紙。
余平搬來塊青石板墊腳,張遠山蹲在井邊,從懷里掏出密封袋。
"余平,把火折子給我。"他指尖掐著余三樂的頭發,在井口上方點燃。
火苗舔著白發,騰起一縷焦黑的煙。
張遠山的八卦鏡突然發燙,鏡面映出的不再是井里的黑水,而是個扎羊角辮的小身影——紅棉襖沾著泥,正踮腳往井里探頭。
"是巧巧。"他低聲道,聲音里帶了顫,"井里的冤魂就是你閨女。"
"啥?"余三樂的吼聲響徹曬谷場。
不知何時他媳婦也趕來了,藍布棉襖上沾著灶灰,手里還攥著早上張遠山給的平安符。
"你說俺閨女在井里?"余三樂沖過來,粗糙的手掌幾乎要戳到張遠山鼻尖,"俺上個月剛找王大膽下井撈過,啥都沒撈著!
你個道士騙錢也得有個譜!"
"那是王大膽沒撈對地方。"張遠山站起身,道袍掃過井沿的薄雪,"你要是不信,現在拿鐵鉤綁竹竿探井。"他指了指井里翻涌的黑水,"巧巧墜井時抓過井壁,右下方第三塊磚有抓痕。"
余三樂媳婦突然拽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他說的是真的!
巧巧左手指甲有塊月牙白...上個月我給她織的紅棉襖,右肘有塊油點子...道長,您咋知道的?"
余三樂的臉瞬間煞白。
他瞪著張遠山看了足有半分鐘,突然轉身往家跑,軍大衣下擺掃得曬谷場的雪撲簌簌亂飛︰"俺去取竹篙、鐵錨和繩索!"
"余三哥!"余平想追,被張遠山攔住。
井里的黑水還在翻涌,倒映著張遠山凝重的臉。
他摸了摸發燙的八卦鏡,听見遠處傳來余三樂撞開院門的聲響——是劈竹篙的聲音,是鐵錨砸在青石板上的脆響。
風卷著雪粒撲進井里,水面蕩開漣漪。
張遠山望著漣漪中央那圈若有若無的紅影,輕聲道︰"巧巧,再等等,你爹馬上來接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