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裹著松針掃過朱子華腿上的傷口時,他疼得把金箔攥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在"七日內必應"的字跡上洇開。
東邊山坳的白霧越聚越濃,霧里的轟鳴聲像漲潮時被礁石劈開的浪,一下下撞在他太陽穴上——那金箔上的"驚濤拍岸",竟真要應驗了。
"我退!
我退!"他扯著嗓子喊,聲音被山風撕成碎片,"不跟趙亮明爭礦場,不踫走私文物,明天就把公司轉給兒子...求你別讓浪來!"最後幾個字帶著哭腔,混著血沫噴在草葉上。
話音剛落,頭頂突然掠過刺目的光。
朱子華抬頭,一顆赤紅色流星正劃破晨空,尾焰像被巨手揉碎的星子,簌簌落進白霧里。
他渾身的血都涼了——金箔背面的"亂石穿空",此刻正隨著流星墜地的悶響,在他腦子里炸成一片碎石雨。
"不...不是我選的!"他對著天空掙扎,被鐵刺貫穿的左腿在地上拖出半尺長的血痕,"是趙亮明說乾陵里有武則天的藏寶圖!
是劉一鳴說袁天罡的局能破!"可回應他的只有松濤聲里越來越清晰的浪鳴,還有金箔上逐漸顯形的血咒︰"心有貪念者,亂石覆身,驚濤蝕骨。"
風突然停了。
白霧像被無形的手扯開道縫隙,山梁下飄來若有若無的鼓樂聲。
朱子華眯起眼,看見山坳里浮著片燈火——不是小山村的昏黃油燈,是綴滿紅綢的燈籠,是掛著銅鈴的幡旗,是八人抬著的朱漆棺材,正沿著山徑緩緩往他這邊來。
"送葬隊?"他喉嚨發緊。
可等那隊伍更近些,冷汗順著後頸流進衣領——抬棺的"人"腳不沾地,紅綢下露出的手青黑如枯枝;棺材上的銅鈴無風自響,每聲脆響都讓他傷口更疼幾分;最前面舉引魂幡的"人"轉過臉,本該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鬼...鬼!"朱子華想爬,被鐵刺釘住的左腿卻像灌了鉛。
無面鬼們越圍越近,引魂幡掃過他手背,寒意直透骨髓。
他拼命甩動沒受傷的右腿,帶翻了腳邊的碎石,"救命啊!
救命——"
"孽障敢爾!"
一聲斷喝劈開山霧。
穿玄色道袍的道士從松樹林里轉出,手中拂塵甩得 啪響,道冠上的玉清冠玉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他抬手結了個混元印,指尖騰起簇金光,"急急如律令!"
金光所過之處,無面鬼們發出尖嘯。
引魂幡"刺啦"裂開,抬棺的鬼差化作黑霧,連那朱漆棺材都"轟"地散成齏粉。
朱子華望著滿地碎木屑,喉嚨發甜——剛才離他最近的無面鬼,指甲幾乎要掐進他鎖骨。
"道...道長救我!"他扯著道士的道袍下擺,血手把玄色布料染成暗紅,"我腿上扎著鐵刺,疼得動不了...求您行行好..."
道士甩開他的手,拂塵尖挑起他腿上的鐵刺看了眼︰"墓里的機關?"見朱子華點頭,又掃過他攥著的金箔,"袁天罡的血咒?"
朱子華喉結動了動,想說"是趙亮明逼的",卻被道士截斷︰"那鬼魂你可認得?"
"不...不認得。"他聲音發虛。
"不認得?"道士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皺紋都堆起來,"你褲腳沾著乾陵外的野葛花,袖中藏著半塊唐刀殘片,剛才喊救命時,喊的是"趙亮明""劉一鳴"——這兩個名字,倒像是道上混的。"他蹲下來,道袍掃過朱子華的血窪,"你當老道看不出?
你求我救命是真,等我扶你起來時趁機摸我腰間的符袋,也是真。"
朱子華渾身一僵。
他確實在等道士彎腰時,用沒受傷的手去夠對方腰間——那符袋鼓鼓囊囊,說不定裝著能解咒的好東西。
此刻被說破,他干笑兩聲︰"道長眼神真好...我就是疼糊涂了..."
"糊涂?"道士站起身,從懷里摸出張黃符拍在他額頭上,"這張定身符能讓你暫時動彈,一個時辰內,去把你許的願都兌現了——退礦場、斷走私、交公司,一樣都別落。"他指節叩了叩朱子華心口,"要是敢耍花樣,七竅流血而亡的滋味,可比鐵刺扎腿難受十倍。"
朱子華忙點頭︰"一定!
一定!
道長您真是活神仙,等我回去就給您修廟——"
"活神仙?"
陰冷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
朱子華僵著脖子轉頭,山霧不知何時又漫上來,剛才還站在面前的道士,此刻被裹在灰蒙蒙的霧氣里。
那聲音像是用指甲刮過銅盆,"他本就是冤鬼,哪能收鬼?"
道士的臉在霧里扭曲起來。
朱子華瞪大眼楮——剛才還紅潤的臉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道冠上的玉清冠玉裂開道縫,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膚。
他想喊,喉嚨卻像被無形的手攥住,只能看著道士抬起手,指甲長得幾乎要戳穿道袍袖口。
"你...你不是人..."他終于擠出半句話。
山風再次卷起,霧氣里傳來道士的冷笑,混著那陰聲的嗤笑︰"他替袁天罡守了千年乾陵,早成了鎮陵鬼差...現在,該算算你動他護的墓的賬了。"
朱子華想爬,可定身符的效力正在消退。
他望著自己腿上還在滲血的傷口,突然想起老科長說的話——乾陵的詛咒不是要人命,是要人心。
此刻他終于明白,比亂石覆身、驚濤蝕骨更可怕的,是你拼了命逃出生天,卻發現救你的,根本不是活人。
山霧徹底吞沒道士的身影前,朱子華最後看見的,是他道袍下擺繡著的八卦圖——"坎"位的針腳,紅得像凝固的血。
